長生(正文)

幕一

龍宿在鴻文館看書。

半個時辰後開考,三個時辰後考完。這篇策論交上去,他就可以跟這“儒門天下近百年來最惡心的課”永不再見了。

《公孫龍子》一度流行過。龍宿翻開目錄,又將開篇一章匆匆瀏覽過。然後合上,繃著臉將書本原封不動地插回書架原處。

天底下居然有這麼扯的書,真佩服作者的腦子。龍宿簡單地想了想,一笑而過了。

龍宿當時剛剛百歲出頭,還在念六經。須知儒門天下之內一套入門的四書要講了七年,史書念過才開上六經,其中單是易經講八年。龍宿百歲出頭能把六經快念完,這進度已經很不錯了。

《公孫龍子》的話,大概要過了三百歲才能念到。龍宿想著,還有兩百多年的時間。兩百多年的話,這門經差不多能給取締了吧?

結果沒有。不僅沒有,還不斷提高要求難度。稀奇古怪的教授換了一批又一批,熱血沸騰前赴後繼,終於把這門課升華到儒門天下三大惡心課之一。

這門課,將很多自負才華橫溢的同學撞得頭破血流。後來大家也想開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放到五百歲以後,心態平和一些再來來上好了。

龍宿的想法不一樣。倒不是多麼自負才華橫溢,隻不過他的習慣是:今日事今日畢。

這話說得太一本正經了。該說,是早惡心早完事,早死早超生。

開課之初,龍宿留心了一下。的確年歲高的同學比較多,稍微有幾個年歲跟自己仿佛的,但一看表情就知道是“人生觀不大正常”的那種。

幾個人看到龍宿,都暗暗擰起了眉毛。須知“十全十美的龍宿大人”,不僅在下級的洛麗中聲望隆重,高年的禦姐也不免青眼相加了。

客氣問候見禮,然後,整卷經念完了都沒怎麼說話。

龍宿的習慣是,看書不翻書。麵前一張紙,走過路過的不知道還以為他在發呆。

其實不是。比較知道龍宿的例如金鎏影,一看他麵前擺張紙就神經緊張。

能在儒門天下這般殘酷的生態中生存,人人都有幾手比較絕的。但龍宿這一手比別人還要絕一點,就是“猜題”。

也不知道他怎麼幹的。總之,即使教授中那種腦髓裏有些貴恙的,挖空心思尋章摘句地出題,居然也能被龍宿猜到。

金鎏影坐龍宿對麵,看著龍宿麵前紙上的那兩行字,神情有些恍惚。

同是一卷經書,金鎏影手邊的那本都快翻毛了;龍宿的那本,至少也有九成新。

金鎏影說,這次的教授變態得不同尋常。

龍宿不以為然,須知再變態的人都是吃糧食的。隻要那人還吃糧食,思維和行動的方式就可以預料。

不過,也不盡然……龍宿自言自語著,居然提筆勾掉了麵前的兩行字。金鎏影追問,龍宿搖頭。

龍宿也納悶,明明也是吃糧食的,可劍子仙跡那人為何總是讓人料不著?

金鎏影繼續看書,龍宿卻不想看。鏤空格子窗的天有些灰暗,仿佛是要下雨。

每當下雨天,他就不想看書。目光落向窗外,這次是正式在走神了。

金鎏影心慌得很,也不想看書了。兩個人坐在窗邊,跟旁人有些距離。低聲交談兩句,並不會影響別人。

金鎏影說,龍宿啊,看汝大考小考都滿不在乎的,難不成汝就是拿考試當興趣愛好的那種人?

龍宿輕笑,搖頭說,吾的興趣愛好,其實是睡覺。

睡覺啊?金鎏影有些意外,聚精會神正等著龍宿繼續發表關於“睡覺有益人生”的高論。

龍宿說,睡覺多好啊。躺著,不像坐著那麼腰疼。

金鎏影想了想,也是。身在儒門天下,沒有幾個人不被腰酸背疼困擾的。

龍宿又說,睡覺挺好的,什麼麻煩事兒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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