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之為道,第一要深思遠計。事宜早為、物宜早辦者,必須預先經理。若待臨時,倉忙失措,鮮不耗費。第二要宴眠蚤起。侵晨而起,夜分而臥,則一日而複得半日之功。若早眠宴起,則一日僅得半日之功。無論天道必酬勤而罰惰,即人事贏亦已懸殊。第三要耐煩吃苦。若不耐煩吃苦,一處不周密,一處便有損失耗壞。故事須親自為者,必親自為之;須一日為者,必一日為之。人皆以身習勞苦為自其生,而不知是乃所以求生也。
儉之為道,第一要平心忍氣。一朝之忿,不自度量,與人口角鬥力,構訟經官。事過之後,不惟破家,或且辱身,悔之何及。第二要量力舉事。如土木之功,婚嫁之事,賓客酒席之費,切不可好高求勝,一時興會,所費不支。後來補苴,或行稱貸,償則無力,逋則喪德,何可乃爾?第三要節衣縮食。綺羅之美,不過供人之歎羨而已。若暖其軀體,布素與綺羅何異?肥甘之美,不過口舌間片刻之適而已。若自喉而下,藜藿與肥甘何異?人皆以薄於自奉為不愛其生,而不知是乃所以養生也。
此在故家子弟,尤宜加意。蓋不勤不儉,約有二病:一則紈袴成習,素所不諳;一則自負高雅,無心瑣屑。乃至遊閑放蕩、博弈酣飲,以有用之精神而肆行無忌,以已竭之金錢而益喜浪擲。此又不待苟取之為害,而已自絕其生理矣。
孔子曰:“謹身節用,以養父母。”可知孝弟之道、禮義之事,惟治生者能之,又奈何不惟勤儉之為尚也。
讀書
讀書須先論其人,次論其法。所謂法者,不但記其章句,而當求其義理;所謂人者,不但中舉人、進士要讀書,做好人尤要讀書。中舉人、進士之讀書,未嚐不求義理,而其重究竟隻在章句;做好人之讀書,未嚐不解章句,而其重究竟隻在義理。故曰:讀書先論其人,次論其法。
先儒謂今人不會讀書,如讀《論語》,未讀時是此等人,讀了後隻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此教人讀書,識義理之道也。要知聖賢之書,不是為後世中舉人、進士而設,是教千萬世做好人,直至於大聖大賢。所以讀一句書,便要反之於身:我能如是否?做一件事,便要合之於書:古人是如何——此才是讀書。若隻浮浮泛泛,胸中記得幾句古書,出口說得幾句雅話,未足為佳也。
所以又要論所讀之書。嚐見人家幾案間擺列小說、雜劇,此最自誤,並誤子弟,亟宜焚棄。人家有此等書,便為不祥。即詩詞歌賦,亦屬緩事。若能兼通六經及《性理》、《綱目》、《大學衍義》諸書,固為上等學者;不然者,亦隻是樸樸實實將《孝經》、《小學》、《四書》本注置在案頭,嚐自讀,教子弟讀。即身體而力行之,難道不成就好人,難道鄉閭不稱為自好之士?究竟實能讀書、精通義理,世間舉人、進士舍此而誰?不在其身,必在其子孫。
積德
積德之事,人皆謂:惟貴者然後其力可為,惟富者然後其財可為。抑知富貴者,積德之報。必待富貴而後積德,則富貴何日可得?積德之事何日可為?惟於不富不貴時能力行善,此其事為尤難、其功為尤倍也!蓋德亦是天性中所備,無事外求;積德亦隨在可為,不必有待。假如人見蟻子入水、飛蟲投網,便可救之。此救之之心,不待人教之也。又如人見乞人哀叫,輒與之錢,或與之殘羹剩飯。此與之之心,亦不待人教之也。即此便是德,即此日漸做去,便是積。獨今人於錢財田產,皆他人所有者,卻去孜孜、經營日積;而於自己所全副完備之德,不思積之,又大敗之,所不可解也。
今亦須論積之之序。首從親戚始。苟於吾宗族親黨中有貧乏孤苦者,量力周給。嚐見人廣行施與,而不肯以一絲一粟援手於窮親,亦倒行而逆施矣。次及於交與與凡窮厄之人。“朋友有通財之義”,固不必言;其窮厄之人,雖與我素無往來,要知亦是人類,本吾一體。況我生不幸,安知不遂至此?生則賑給,死則埋骨,亦當惟力是視,以全我惻隱之心。次及於物類。今人多好放生,究竟此為末務,有餘力則行之,然此猶是費財者也。至有不須費財者,如任奔走、效口舌,以解人之厄、急人之病、周旋人之患難,不過勞己之力,更何容吝?又有不費財並不勞力者,如隱人之過、成人之善;又如啟蟄不殺,方長不折。步步是德,步步可積。但存一積德之心,則無往而不積矣;不存一積德之心,則無往而為德矣。
要知吾輩今日不富不貴、無力無財,可以行大善事、積大陰德,正賴此區區惻隱之心。就日用常行之中、所見所聞之事,日積月累,成就一個好人。亦不求知於世,亦不責報於天,但庶幾生順死安。若又不為,是真當麵錯過也。不富不貴時不肯為,吾又未知即富即貴之果肯為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