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無限衷腸相訴語,滿腔心事展微忱。多情聽到難堪此,感得殷勤一盞參。
話說國丈即吩咐家人好生擁護少華,將暖轎四麵垂簾,勿令秋風吹入。自己遂先往孟府約會龍圖並翰苑嘉齡,同至相府。正值梁相尚未退朝,康員外出外陪坐。忽聞忠孝王到府,康員外出去迎接。孟嘉齡將芝田扶住,說道:妹丈抱病謁師,足見不忘師恩。康員外令家人傳報後即入位坐定。家人獻過香茗,孟龍圖啟口道:今日奇英伯、平江侯有書到來,聞已起身,將次到京矣。國丈道:弟處亦有書信,恐兩處不日到來,已著人將西院收拾。正在談論,忽見家人至廳,向國丈龍圖稟道:相爺抱病不能出迎,暫請寬坐。還有要言麵商,單請忠孝王到內書房,議論國事。
小王親,慢沉吟,不知議甚國中情。龍圖國丈多疑慮,個個心煩難解分。芝田勉強來移步,四麵家人扶定身。穿過院,繞書廳,怎禁得,撲麵秋風寒氣侵。頻喘息,步伶仃,滿身冷汗透衣襟。想老師,不知有甚機關事,叫吾難測又難明。你莫非,宮中已露裙釵女?故叫我,書齋麵講這緣因。咳!非也,不過恨我頻纏繞,故意地,又來作弄病中人。所以是,自家躲在書齋內,要吾走過這園亭。你今裝作師尊樣,沒奈何,隻好謹謹仰趨承。向來做事多狡猾,諒今朝,必無好意到門生。心思忖,步慢行,抬頭已見內書廳。榮發書僮忙報進,霎時傳語出來臨。
榮發稟道:相爺有病不能出迎,請王爺進去。
那王親,到內廳,勉強移身跨進門。還好帶進家人去,步履艱難喘息頻。打點著,今朝憑你來磨折;意中人,得親玉貌也開心。書僮引道前行去,慢挑簾幔進房門。書房收拾多精致,擺設良工色色新。圖畫滿壁多佳句,窗案清幽絕點塵。但聞鸚鵡簷前語,聲聲相喚接佳賓。一種幽情堪入畫,如登月殿廣寒門。跨進了,內書廳,相爺欠體漫相迎。
話說忠孝王強打精神,緩緩行到內書廳。榮發揭開簾幔,見酈相軟巾抹額,如子房複出,諸葛重生,舉止翩翩,真個如花似玉一位風流宰相。雖然稍抱微屙,而豐姿麗豔,雙眉愁鎖,大約為國事縈心。慢慢地迎將出來道:忠孝王,下官抱病,有勞問候,未及出迎,罪甚。
忠孝王爺喘息定,慢吞吞,神虛氣弱把師稱。老師啊,聞抱病,刻不寧,今朝是,特誠瞻仰我師尊。說完即欲來行禮,腳軟跛斜不定身。酈相是,即呼榮發來扶住,賢契啊,不須勞動費精神。其間即便來坐下,旁邊送過好香茗。裏麵素華來偷見,並同梁府一家人。
卻說康老員外見忠孝王帶病謁師,明堂即請內書房相見,不知議甚事情,遂到裏邊說與孫太君知道。正值梁夫人亦在這邊,與王德姐、柳柔娘一同坐著,談論成宗天子一事。見康員外進來說,忠孝王在聽槐軒與明堂商議國事。王德姐即向柳柔娘道:聞得忠孝王年紀與老爺一樣,容貌甚是體麵。未知昔年怎樣征朝鮮,封王位。一向但聽耳聞,未曾目睹。今日在內書房,我們可出去看看。梁夫人說:恐被他人看見,不大穩便。柳柔娘道:這倒無妨,書房後有紗窗,往外張看甚是明亮。外向裏看,一點看不見的。孫太君說:如此,我們一同去看看忠孝王到底如何模樣。說著即去。梁夫人見諸人高興,亦一同前往。康員外說,看看就進來。明堂這幾日心中煩惱,不要與他看見。說罷即往大廳陪客去了。孫太君同梁夫人及王柳兩姨,欣欣地走將出來。繞過穿廊,說說笑笑,將到聽槐軒內。素華正在紗窗偷看,但見忠孝王病容稍減,豐姿依舊是射袍時相識。洵是夢裏冤家,數載神交,未遂唱和,更感清風虛位,守義孤眠,安養母親,真是千古情重,豈知我蘇映雪尚在世間。今為小姐,千方百計追尋,惹得懨懨抱病,實是小姐狠心。心想此,不覺愁鎖雙眉,滾滾欲淚。忽聽笑語喧聲,且退後。即見景夫人等進軒來,見了酈夫人道:原來女兒亦在此間。聞說忠孝王在後書房,我們要去認認。素華說道,須悄悄地,不可談笑方好。說罷,王柳兩姨娘走到紗窗邊站著,梁夫人同了孫太君、素華亦走到屏後。
偷看年少忠孝王,果然玉貌世無雙。隻見他,含愁淺淡梨花麵,描鬢雙眉氣自剛。鼻直口方多莊重,眼如秋水智謀長。垂肩兩耳真福相,自然年少即封王。頭頂軟翅金貂帽,身穿猩紅百蝶裳。腰圍金帶雲霞拂,腳踏烏靴底似霜。雖然身抱微微恙,已覺春風滿一堂。今與相爺同在坐,美麗難分短與長。梁夫人便低低說,如此輕年安帝邦。朝鮮多少英雄將,聞彼名聲即遠揚。柔娘德姐開言道,非但威重情更長。今春劉氏夫人至,為因謝罪到中堂。跟隨一個江三嫂,曾把言詞細細詳。為了孟氏千金女,三年守節在空房。還有位,映姑娘,設靈終日帶悲傷。雖然郡主偕花燭,至今仍自守空房。劉郡主,美容光,豐姿綽約不尋常。王爺尚且甘心守,待等孟府女紅妝。漫談此地私相論,再講那,多才酈相暗思量。我卻一時來請進,此刻裏,將何言語對親王?欲待要,這般如此來相駭,又恐驚壞你柔腸。況且你,現在懨懨身抱病,氣弱神虛尚未康。勉強地,儼然端坐金交椅,強自支持假整裳。想著他,日前作事多狡猾;究須知,一心念我未能忘。皆因是我心腸狠,未免驚呆忠孝王。我欲待,今朝不把言詞講,他身無奈太強梁。越思越想多愁悶,半憐半恨費周章。今日裏,叫伊容受些須話,管保他,不久歡娛喜倍長。仗我威靈惟此刻,來朝不是酈明堂。一封朝奏從前事,唯伏深閨要閉藏。沉思想,暗忖量,悶壞旁邊忠孝王。
且說忠孝王坐在椅上,見酈相欲言不言,有些疑愁。未識所商何事,這般難於出口。隻得帶笑問道:咳,老師,門生因聞老師玉體違和,故不揣冒昧,參晤尊顏。荷蒙相召,並有國事相商,未聽玉音,不敢擅問。但未知有何國事致勞夫子係心?如有指使門生之處,即蹈湯赴火,再不敢辭。
相爺聽,意沉吟,深鎖春山歎一聲。洋洋故意憂悶態,幾番欲語又還停。且忍住,把著雙靴來一蹬,無可奈,今朝隻得要言明。我身隻為奉君旨,心心念念顧門生。叫芝田,莫吃驚,卻為複旨一樁情。聖君限我惟三日,明日朝中要奏聞。須商議,定章程,私心一點為憐君。倘然冒昧來呈奏,定當驚壞小王親。那時叫我難回挽,失了師生情與恩。故而與你來斟酌,好為整頓答朝廷。頻歎息,手按心,總是芝田自害身。模糊語,不說明,把一個,芝田駭得眼睜睜。
話說忠孝王聽酈相一番言語,毫無頭緒,未知甚麼事情,要明日陳奏。又見酈相頻頻歎息,不覺滿腹狐疑,驚心難定。忙問道:老師所為何事?望乞直言指教,免門生生慮。明堂一聲長歎說:煩惱不尋人,人自尋煩惱。
芝田聽,好疑心,狡猾明堂假語成。道言前日成宗主,含怒私行到我門。不為著,別公卿,隻因國舅小王親。不該頻把師尊戲,屢放狂言瀆聖君。聽了孟府龍圖語,肆無忌憚奏當今。孟夫人。護親情,當朝目認我親生。幾番是你來尋事,卻把師尊當甚人?件件般般開罪你,惟把狂言記在心。總為師生性義重,吞聲忍辱到如今。誰知慚漸施狂妄,目無尊長亂胡行。
咳!忠孝王啊,你這就不該了嚇。忠孝王:那前者,冒瀆天顏並侮弄大人,說得鑿鑿可據,門生一時冒昧,有犯師尊。朝廷召女子項某進京,孟夫人當殿辯明,有累老師受驚。實孟夫人想女情深,在病中蒙老師權變認親。孟夫人信以為實,故爾當聖上之前,直言相犯,門生怎敢唆使?望老師詳察。酈相道:從前之事尚是可忍,後來越發奇聞了。你不複到宮中懇求太後?
將吾召進內宮門,懷施巧計畫觀音。說甚麼,宮中太後傳懿旨,玉紅春酒賜三樽。飲得我,四肢疏懶渾無力;幸喜得,皇家浩蕩十分恩。命宮官,快扶我到清風閣;隻覺得,昏昏酒醉睡沉沉。忽然見,彩女們,風流美貌真佳人。隻道君王隆重我,但把宮娥賞小臣。誰知伊等來探試,走近前來把相稱。我是啊,假裝醉,看彼行為待怎生。宮娥見我沉沉睡,歡生兩頰笑吟吟。說道是,相爺已入邯鄲夢,我們動手速施行。快些看,莫遲停,靴中可是小紅菱?看完回奏忙忙去,國母施恩必不輕。聽她們,笑聲頻,把我靴鞋脫埃塵。猜不出,為何因,這般戲弄大臣們。我卻是,暫時按住心頭怒,看她把我怎調停。
說也可笑,那宮人見了下官,雙足齊齊跪下,粉麵通紅,如木人呆視。停了一會,方聽得低低悄語。
說道是,酈相果是真男子,並非孟氏女釵裙。哪裏有,這般皎皎國中秀,金蓮偌大不斯文。尹王妃,國後麵前來冒奏,設將巧計謊公卿。空歡喜,哪有弓鞋當殿呈?一哄散回宮去,下官是,當時就要奏明君。因思此事非同小,故爾來,暫時隱忍耐胸中。可惱是,堂堂一位當朝相,卻被他人看得輕。上陳情,納還官職歸鄉裏,免得被,新進儒生起妒心。
主意定了,下官反自安然,不覺沉沉睡去。蒙九重天子,命內侍送回寓所。
前日裏,聖駕臨,龍心盛怒十來分。說道是,調和鼎鼐賢能相,哪裏有,被人戲弄當釵裙!這分明,依論蹈轍劉家樣,依仗昭陽麵上親。少華是,目無王法昭彰露,任性胡為背禮行。朕躬啊,年輕不似糊塗主,此番要,嚴究根源不容情。想必是,保和往日多仇隙,故爾屢次辱師尊。豈是為,一幅真容相仿佛,捕風捉影兩相同?於今是,限卿三日來回奏,一行行,細底衷腸奏聖躬。朝剛正,不寬鬆,國法森森豈肯容。萬歲是,帶怒起來回禦駕,下官是,愁情急得吐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