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忠孝王延師診脈(3 / 3)

咳!老師請坐,看一看門生脈氣如何。

王爺說著色淒然,伸出手,放在兵書那上邊。國丈一邊推酈相,明堂就,扯扯交椅坐床前。抬紫袖,露春尖,玉指尖尖按脈關。秋水微凝眸半合,春山低蹙熏雙攢。聲寂靜,貌安閑,細細沉思細細看。肺腑脾肝俱想到,小三公,口中不說意中言。

咳!病是有病,卻不造到一命垂危。

王親說得這般凶,竟隻道,性命真於旦夕中。此刻看來還可救,隻不過,憂悲凝結在心胸。若然遂得他之願,也無須,妙藥神丹頃刻鬆。

咳!這教我怎生區處?

難道竟為他染病,便承認了孟麗君不成麼?這是千難與萬難,再沒有,幾回抵賴再揚言。然而不說如何好,我難道,看著芝田喪九泉。

咳,好生惆悵!如今又弄出這等事來。

日前略略得安康,偏又芝田病在床。一件事完重一件,總是個,逼生逼死逼明堂。

呀,也罷。且待我勸勸芝田看。

酈相沉思暗不寧,紅腮慘淡色淒淒。眉皺皺,目凝凝,半晌抬頭叫一聲。

咳,小君侯,你要放開心事。再把右手伸來看看。

千歲聞言淚欲來,一聲低歎手忙拍。少年元宰輕輕按,俯首沉思口不開。頃刻診完雙手脈,武憲王,欠身而起問三台。

啊,酈大人看得芝田如何?還有救麼?

小兒心性竟情癡,抱病全然不告知。前後算來將半月,隻恐怕,如今用藥已為遲。亭山國丈言未已,小王親,氣短神虛叫老師。

啊,老師大人,門生脈氣諒來多半難痊的了,蒙老師來看,還能起色否?

酈相聞言心付量,靠著椅,連連應道說無妨。身體弱,脈還強,國丈君侯都放腸。

啊,忠孝君,不妨不妨。你的貴恙又非時症流行,又非風寒感冒,不過憂思凝結,氣血相虧了。

聞你佳期目下來,常言一喜免三災。若然有甚憂思處,拿定意,煩惱憂思且放懷。撇得下時觀得破,君侯呀,淹煎貴恙就康哉。你如自己生悲悵,下官也,有藥難醫治不來。年少三公言到此,小王親,一聲浩歎淚垂腮。

咳!老師看得不錯,真正是門生的病原了。

病結憂思句句真,原非感冒與時症。萬般愁緒千般恨,也不過,一點癡心為麗君。

呀,老師呀!門生要三年守義,難道為著不得妻,今忍不住寂寞,所以要元配歸而早成花燭麼?

這種情由也不然,門生是,雖當年少不貪歡。至於因是思元配,卻念她,為我持貞替我潛。

呀,老師!門生末遇之前呢,她為我潛身而遠避,門生既貴之後,難道竟負彼而重婚不成?

此生此際也難安,是以門生守義堅。不肯歡娛於一刻,願甘寂寞過三年。初居書院原孤宿,今入孤幃也獨眠。雖則娶將劉氏女,門生卻,正房虛設畫虛懸。

咳!門生本意,原欲自己出去訪尋的,隻為恩師曾加一番開導,聖上又命尋查,所以罷了。

何期聖旨此頒行,弄出了,多少虛花假冒人。前者老師臨貢院,進京來,荊襄獻到女釵裙。看她麵貌何曾像?聽彼言詞倒似真。混沌後來難辨白,朝廷竟,將伊交付與門生。

啊呀,恩師!請想這件事哪是門生做的?

當時交付請天裁,說道是,這段婚姻勿願諧。不敢使,真正麗君嗔薄幸;無心叫,冒名女子笑書呆。朝廷聞奏方才答,哪知道,一個推開一個來。

啊呀,真正可恨!那雲南獻來的女子,老師也是見的。

容顏卻像畫中些,應對無差有點奇。問到後來仍是假,門生的,孟家嶽母竟言虛。朝廷大發雷霆怒,給下個,一月完姻緊限期。

啊唷,恩師大人明鑒,這個教門生怎不著急?

分明是個冒名人,怎樣拿把當麗君?如若正房俱假者,卻將何地置其身?此姻一就非同小,現在的,未了姻緣莫想成。

咳,可傷可歎!門生自五月二十回家,就臥病到今了。

聖旨難違沒主張,又愁又急又悲傷。三餐飲食懼皆廢,自結憂思總不忘。睡夢昏昏多惡境,心神亂倒沒歡腸。前幾天,支持可起還離枕;這幾日,狼狽難行竟臥床。說亦慘然言亦痛,看起來,門生此病已非祥。

啊,老師呀!門生賤體旦夜發燒,請大人試試門生的手看,此刻尚微熱無消。

王爺此刻喘相連,淚滿梨花兩頰邊。含恨含情伸出手,就到那,紫羅袖內捏春尖。心蕩蕩,意綿綿,魂魄飛揚大動憐。酈相一見如此狀,也不覺,暗悲暗歎暗心酸。無何試試王爺手,皺著眉頭應道然。

呀,果然如此!這日夜發燒,倒須急急地退它才好。

此是君侯沒主張,何必得,隻得元配掛心腸。日燒夜燒非輕患,真個是,損力勞形大禍殃。爾若要思療貴恙,但把那,孟家小姐撇於旁。

咳,忠孝君呀,不是我做老師的直言明講,據我看來,那孟小姐竟非爾的百年佳偶,倒是你的命內魔星。

聘下她時就不安,劉門懷恨兩傷殘。如今富貴榮華了,卻又因她病疾纏。我勸君心拋下罷,倒隻怕,眼前反是好姻緣。

啊,小王親,你不要錯了主意。此刻與節孝夫人一人,夫婦唱和相隨。倒休要千盼萬想,等著娶進門來,竟是一個不賢惠的王妃,那時候豈不追悔麼?

她如自道正妻房,必定諸凡要僭強。口舌是非相聞道,倒隻怕,君侯你也不能當。從今奉勸丟開了,守過年餘情亦長。

呀,王親,你又並無昆玉,想到了高年父母,就該應保重身體了。

再不依從相勸言,爾就是,天丹妙藥也無幹。隻因爾我師生誼,竟講明雲沒甚瞞。

啊,東平君,你要看破些情節才好。

明堂言著暗相窺,忠孝王,一語無回隻淚垂。國丈亭山忙立起,說了聲,老師言語要依隨。

啊,芝田,你要謹依良訓呀,休負了相國師恩。

王親言訖扯明堂,求大人,就此窗前開個方。相國肯施神手段,芝田不怕不安康。少年元宰臨窗坐,應了聲,如此稱揚豈敢當。武憲王,欠體殷勤呈彩筆;保和相,低頭轉展擬良方。那些僮仆都隨侍,出入匆匆侍候忙。這一個,案前捧茶高舉袖;那一個,身旁揮扇遠招涼。這一個,冰盤獻上西瓜塊;那一個,玉盞呈來綠豆湯。武憲王爺陪著飲,暗暗地,側目偷看裏間房。

話說武憲王爺見酈相不露什麼情形,心內倒沒有主意,打點要通知蘇奶奶不必認了,免得又惹他發怒。正在躊躇,隻見裏套間的金鉤一響,湘簾下露出一隻小小青緞鞋兒。急得忙丟眼色,急皺眉頭。又向揮扇書僮借端說道:呀,你們怎得性急起來,緩緩地扇一些。規矩全無,不怕相爺怒麼?武憲王爺一邊說,一邊看,方見那隻腳兒縮了進去。酈相也提防著,就對武憲王一揖,告辭起身。

亭山竟欲放明堂,即忙地,長揖相回在內房。忠孝王爺親見別,隻急得,奮身要下象牙床。

啊呀,老師,且停片刻,門生有一句要緊的話,尚未告達。

囑望夫子且遲延,有一句,肺腑中情未稟完。若不棄嫌相褻瀆,就在我,門生床上坐談談。王爺說著連連請,酈丞相,一壁遲疑一壁言。

啊,東平君,你還有什麼言詞,就此說來便了。

千歲連稱請到床,門生是,病中氣促語難長。老師若在窗前坐,話說輕而聽不詳。臥榻褻尊原有罪,求夫子,海涵容恕感恩光。明堂當時難推卻,沒奈何,坐下紅羅帳內房。忠孝王爺心好喜,自己也,挨身湊近酈明堂。佯歎息,假低昂,眉目含情暗暗詳。隻見他,左靴踏地右靴盤,坐在床沿體度端。萬種風流真可愛,千般美麗實堪憐。更加一點消魂處,他的那,紫袖飄香似麝蘭。忠孝王爺心大動,恨不得,偎紅倚翠片時間。心暗亂,意難捐,無奈師生禮法嚴。忍著春情含著恨,叫一聲,恩師容稟勿嫌煩。

啊,相國恩師呀!門生呢,生而何歡,死而何恨,又沒有什麼快活,何苦留此微身?然因而父母在堂,隻有門生一子喲!

若然病內竟身亡,苦了高堂父與娘。不但祖先香火絕,就是這,目前菽水有誰當?千思萬想難拋撇,所以來,拜請恩師下個方。

咳!想老師醫道高明,有起死回生之手,若能仰叨大力,竟保全了性命,那時求恩師幫襯,在天子前美言一句。

門生上本就辭婚,更須欲,親自相尋孟麗君。雖則曾經傳上諭,還恐怕,地方官宰未當心。自身棄職遊天下,少不得,好歹存亡訪個明。如其竟沒真消息,少華也,灰盡腸來灰盡心。

啊,老師呀!門生若自己尋過一番,那就絕了指望了。

功名富貴概休言,雪月風花也莫談。守過三年留個種,接續了,祖先門戶與香煙。那時且在家庭住,侍奉雙親先學禪。子道盡將無掛礙,門生就,紅塵看破要歸山。

咳!這是門生的主意了。如若不能活命的時候,也是生來命合當,少華無可怨穹蒼。縱然死到重泉下,老師的,提拔深恩再不忘。

啊,恩師大人呀!做門生的今世不能補報,到後世裏必要投在老師膝下為兒。

侍奉師尊師母前,百年孝養做兒郎。常倚膝,不分殘,以報洪恩重似山。今世今生休說了,倒隻怕,此時相見下回難。王爺說到傷心處,竟不覺,哽咽傷心淚若泉。

話說忠孝王說到後世報恩的言語,竟哽哽咽咽地泣將起來了。酈丞相初時還忍耐得住,耳聽言語眼觀旁,隻看那,壁上單條與畫章。秋水盈盈將淚下,春山脈脈已心傷。容慘淡,意淒惶,感動情疏鐵石腸。聽到後來酸楚語,竟弄得,抽身難坐象牙床。

話說酈相越聽越痛,一陣陣心酸起來,沒奈何立起身子,反背了手,在床前慢慢地踱步。

明堂時下大心酸,陣陣悲傷漸露形。沒奈何,繞踱牙床兼咳嗽;沒奈何,反背紫袖假沉吟。含慘切,帶淒涼,應諾連呼忠孝王。

咳!忠孝君休要如此。你還一個二旬未滿的郎君,說那呆言則甚?

令尊此刻現在房,聽你之言豈不傷?自古吉人天必佑,君侯的,身中貴恙諒無妨。休鬱悶,勿悲傷,好好寬心服我方。保重自己痊愈了,少不得,諸凡事件可商量。明堂說著將辭別,如今要,提起王妃蘇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