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真女兒時時裝假(1 / 3)

郭沫若評:其實作者的反封建是有條件的。她是挾封建道德以反封建秩序,挾爵祿名位以反男尊女卑,挾君威而不認父母,挾師道而不認丈夫,挾貞操節烈而違抗朝廷,挾孝悌力行而犯上作亂。她的以封建而反封建,正如她自己所說“定要真龍奪假龍”。事實上她還是在那兒鼓吹忠孝節義。不然她的書便成為大逆不道,而被投進火裏去了。然而就是這樣,也已經遭受到“滅絕倫常”的批評。封建秩序在舊時代的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陳端生以十八、九歲的女子公然敢於犯了它,她的性格和才能,在舊時代總應算得是出人一頭地了。(《〈再生緣〉前十七卷和它的作者陳端生》)詩曰:一見護幃奏九重,便將相職竟辭供。言詞激切天顏怒,忍而忘親不改容。

話說項南金訴過了已往之情,就拉著衣裙不放。孟夫人聽罷這些情節,心內也有幾分吃驚。遂想一想回道:這些事情果然不錯,但是這榮蘭丫鬟哪裏去了?

南金見問展眉稍,答道同來未進朝。女婢無知難擅入,少停時,帶回家內母親瞧。成宗天子微搖首,看了這,孟府夫人暗計較。

啊唷,果然厲害!怪不得孟龍圖懼內,這個人著實難纏。

元主於時聖旨宣,索性把,侍兒帶進午門間。休懈怠,勿遲延,認認完時免朕煩。殿上一聲傳出旨,早觀領入婢榮蘭。雄雄壯壯男兒樣,腳大粗腰臉更圓。罩著件,半舊半新青背褡;穿著領,不鑲不滾綠紗衫。伸前縮後恓惶甚,東顧西窺局促然。未進階前先就跪,麵紅耳赤叩連連。夫人一眼觀將去,竟隻好,隱約分毫像女鬟。

話說孟夫人看得那個侍女,倒止不住立將起身。回對南金道:好亂道!這個算是榮蘭了麼?

相像無非一二分,如何敢就冒名來?她非隨去榮蘭婢,可知道,爾亦多應假麗君。一件錯來千件錯,倒勸你,早些實說莫癡心。夫人言訖微微笑,皺一皺,兩道蛾眉向下雲。

嗯!跪階的女子,爾就是榮蘭麼?可記得爾是幾歲上來跟隨小姐的?身價銀多少?一一與我講上來!

秋素丫頭著了忙,吞吞吐吐變容光。叩階連說忘懷了,婢子年輕不識詳。韓氏夫人稱可笑,真正是,冒名頂替一梅香。旁邊急壞南金女,沒奈何,拭淚長籲又叫娘。

咳!母親呀,不要問了,盡著追求做甚?那個侍女榮蘭年已長成,兩年前已被一個家人騙著逃了。

密約幽期不可論,孩兒此刻也難雲。榮蘭早做私奔事,跟著家僮黑夜行。不孝孩兒常痛恨,帶了這,無知賤婢壞聲名。如今奉召來都內,奴就慮,要討榮蘭是怎生?繼父十分相待好,叫兒不必訴其情。女鬟淫奔非佳話,且把這,秋素丫頭暫頂名。如若追求言有假,認親之後再陳明。

咳!哪曉得母親這般多疑,為了一個丫鬟不像,遂至於不認孩兒。

體麵難存隻好言,母親不必索榮蘭,丫鬟是件平常事,倒休把,骨肉之情撇半邊。項女說完遮了麵,龍圖學士已茫然。

話說孟龍圖初時已將項南金當作真女,及至看了這個侍女,實在隻得一二分相像榮蘭,不覺心內又有一點疑惑起來。才欲出聲究問,已聽她說了一味的支吾言語,又講得如見如聞,可憑可信。

心中不覺又生疑,龍風樓前立起軀。猶恐夫人行執性,微愁君帝發威儀。眉皺皺,步移移,一壁撚須一壁提。

啊,夫人,這是我們的女兒了,你隻管奈何她怎麼?

感皇恩德念臣家,上諭飛傳天下查。前次裙釵原是假,這般女子又非差。言言不錯休疑彼,事事俱真可信伊。聖上這般垂大德,夫人你,如何執性負皇家。龍圖學士言方訖,酈丞相,閃出班來見翠華。隻見他,朝靴踏地出東僚,就若仙官降碧霄。翠翅招展金襆帽,香風吹動紫羅袍。春生兩頰桃花上,喜展雙眉柳葉梢。一到階前先拜聖,眼看看,孟家太太道根苗。

啊,孟夫人,下官已將一切委曲就裏,在金鑾殿上對吏言明,怎麼太夫人還未肯釋疑?反以假者為真,真者為假。

下官一時好感心,要求夫人竟認親。今日若將真當假,倒是我,離間骨肉冒千金。太君自己親生女,虛實如何辨不明?令愛歸而重見棄,使下官,此心此念怎安寧?

咳,了不得了!我酈明堂悔不該如此而行,倒造下一件離間骨肉的大罪。

孟太夫人莫這般,快些相認在金鑾。下官一句虛誣語,怎麼教,令愛千金抱大冤。假當真來真當假,酈明堂,離間骨肉意何安。少年元宰言完歎,倒把個,韓氏夫人怒氣添。

話說孟夫人聽了龍圖的言語,已是生嗔。看見酈明堂言來,不覺又是好惱,又是好笑。

夫人一見酈明堂,又帶嗔來又帶傷。粉麵紅潮生怒氣,蛾眉翠卷變容光。心忍耐,眼端詳,暗咬銀牙罵女郎。

啊唷,好生惱恨!這麼個不孝的小冤家!

前者明明認了娘,呼爹喚母在深房。本章一上重翻複,竟把雙親撇路旁。父母丈夫都不認,貪圖這,高官厚祿立朝綱!

啊唷,你看這冤家,好生威儀!

戴著烏紗掛著袍,靴聲響響搖搖。哪裏是,塗脂抹粉深閨女?分明是,捧日扶天幹國豪。如此威風如此貴,自然不認二劬勞。

啊唷,麗君癡女可笑!不知她安著什麼心腸?

別人冒了自己名,一點無嗔反主成。千歲王妃甘斷送,還替她,分清辨白說真情。我如不在金鑾殿,罵你個,閉口無言難則聲。韓氏夫人嗔更笑,一回身,拂開項女見朝廷。

陛下呀,臣妾冒瀆天顏,罪該萬死。這女子雖有幾分相像,委實不是麗君。她的身段比臣女肥些,她的腳兒比臣女大些,並且舉止之間又比臣女少些風韻。

雖然應時有蹊蹺,或者她,左道旁門法術奇。不是金錢能問卜,就應木偶有差驅。況兼假說榮蘭婢,一件虛來件件虛。臣妾已今詳問了,這是個,冒名女子到京畿。

陛下呀,蒙天恩降諭訪尋,本該領回家內。但是臣妾真女現在,她為利名心重而骨肉情輕,置父母於不問。

臣妾原思出句言,因聞陛下已傳宣。有人擅議廷臣者,拿問金鑾法不寬。為此吞聲惟忍耐,任她巧辯任她瞞。天恩如若容申奏,實在是,酈相明堂一品官。

萬歲啊,臣妾今朝也顧不得聖諭在先了。隻得要冒罪陳情,奏一奏吾皇陛下。

前者明明已認親,娘兒對泣坐於床。今因聖上恩榮重,遂把人間孝義忘。韓氏此時拚死罪,臣妾的,女兒實是酈明堂。夫人言訖連稽首,把一位,年少三公著了忙。皺皺翠眉生怒氣,推推紗幃變容光。橫象簡,跪朝綱,俯伏階前奏帝王。

臣保和殿大學士酈君玉奏聞陛下:臣前者已將一切事件奏辨分明,又蒙吾皇上出諭在先,是謂可以禁得住邪謠的了。不意孟太君此刻竟指定臣是她的女兒,還說利名心重骨肉情輕,置父母於不問。

如此猜疑如此言,叫臣何以立朝班?邪謠怪語紛紛起,總無非,不服微臣是少年。吏等既然多這樣,酈君玉,納還官帶要辭官。

啊唷,陛下呀,微臣事君以來,沒有什麼補報皇上。實指望盡心竭力,不負天恩,瀝血披肝,勤於王事,不意被人毀謗至此,勢不可為官矣。

今日微臣謝赭袍,荷蒙枉用在當朝。實指望,少年時節勤王事;實指望,老練精神盡壯勞。再不想,眾口一時傳怪語;再不想,風波四野起邪謠。念微臣,涓埃未報皇恩重;念微臣,犬馬當酬聖澤高。今日掛冠辭駕後,請明君,援賢重襲紫羅袍。

陛下啊!臣不能再瞻金麵了,望天恩準給還鄉。

自恨無能掌相權,就把這,保和學士讓高賢。朝前千百文和武,自然有,柱石之臣拜此官。君玉才疏難供識,辭王隻好返林泉。

啊,陛下呀!臣呢,不能夠報效皇家了。那一班考中的門生,卻須求天恩任用。

伊等皆稱治國臣,壯年少小並才能。於雅夫,明經博學真名士;秦景化,足智多謀大俊英。崔攀鳳,辦事小心堪托重;裘仲豪,居家廉謹可垂恩。除其鼎甲傳臚外,也都是,赤膽忠肝一派人。臣則不能圖報效,求皇善視兩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