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向門生權詞搪塗(3 / 3)

啊呀,原來如此!或者果是孟親家一時糊塗,錯認了酈丞相為己女。

世間女子便多才,哪有個,竟會官居宰相台。不料親家皆誤認,這番又是錯疑猜。

啊呀,朝廷也偏心之甚,為什麼怒責我孩兒?

太妃當下好愁煩,悶悶無聊不喜歡。竇氏驚疑心亦駭,大家麵麵對相觀。丫鬟瑞柳威風減,乳母江媽壯氣添。來報多嬌劉郡主,笑哈哈,一邊拍手一邊言。

咳,何苦何苦!竹籃兒打水一場空。

我說如何有此情,女人竟會做公卿。果然今日成空了,都是那,瑞柳丫鬟瞎報聞。郡主聽,忙細問,江媽鼓舞說分明。多嬌見說微微笑,也不愁來也不忻。遂即出房臨外麵,勸了勸,舅姑寬慰勿生嗔。住談舞彩宮中事,且表王爺向後行。

話說忠孝王萬分高興,秉燭待旦以進朝中,哪曉得受了天子與老師的一場責備。又著了這墜馬一驚,心內好不懷悶。回到靈鳳官來,也不除冠換服,隻坐在榻椅上,呆呆地看著真容暗惱。

王爺氣得變容光,不換朝衣坐在床。仰麵靠了交椅上,一聲清歎對紅妝。

咳!我為你一片真心,你反視如陌路。

已於初五認萱堂,隻道何愁事不全。實指望,禦斷婚姻偕伉儷。實指望,洞房合巹畢良緣。可憐孤,心神潦倒連宵內。可憐孤,舉止匆忙數日間。誰料你,似鐵如水情分淡。誰料你,舌劍唇槍語言頑。正容獨立金鑾殿,說得我,半句難回愧了慚。

啊呀孤家好恨!怎麼連娶個妻子,也這般千難萬難?

三四年前就定親,參差一直到如今。奸臣賊子劉奎璧,害得我,美姻良緣幾變更。盼至眼前問喜信,又是個,望梅止渴枉歡欣。

啊呀,劉奎璧呀,都是你這萬惡的匹夫逼走了我麗君!

當初不是你圖謀,為什麼,她改男妝作遠遊?蹤跡全無兩三載,害孤家,參差難就鳳鸞儔。今朝又是空歡喜,好教我,一念婚姻記舊仇。

咳!孟氏芳卿呀,你莫非還為這劉奎璧的匹夫舊恨,所以冷淡孤家?

亦是高堂主意差,陷兒薄幸娶劉家。芳卿見有仇人妹,你自然,冷了心腸怪少華。今日當朝還抵賴,分明要,此生一世頂烏紗。

啊唷,好生煩悶!隻說我一本陳情,自然朝廷做主。

何期偏護酈明堂,不許人言是女郎。正色厲聲威嚇我,全沒有,一些情分看昭陽。朝廷既已傳將諭,以後如何再上章?花燭成親休指望,洞房合巹莫思量。今生結果心非願,我少華,做甚東平忠孝王!

呀,且住。酈丞相萬一不是麗君,我豈非著實得罪了?

荷蒙夫子大提攜,掛榜招賢上帝京。不是老師焉得貴;今日裏,反行冒犯認為妻。真我錯,實我非,難怪當朝動虎儀。

咳!我本是酈老師的一個得意門生,這一來倒有些不能親近了。

丞相朝前這等嗔,正顏厲色發雷霆。孤家就去相陪禮,未必恩師肯諒情。從此一朝衝犯後,怎樣得,朝堂夫子恕門生。不知到底真和假,好教我,事在疑難沒處分。忠孝王爺思至此,坐在那,金交椅上悶沉沉。書僮皆捧衣冠立,伺候王爺換便衿。千歲於時更了服,掀簾竟進內房內。長歎氣,短籲聲,一展宮袍倒在衾。

話說忠孝王這一上床,竟直到點燈時候。也並非是睡著,不過自言自語,長籲短歎。那節孝夫人勸解了公婆一番,原要走來看看小王爺的。才上得白石玉階,隻聽見在房內罵道:劉奎璧這奸賊,絕不應令爾完屍而死!劉郡主聽了暗想道:他既在此罵我哥哥,我何必進去討厭。遂輕輕轉往東院去了。

王爺臥在牙床上,獨身地,轉展尋思隻慘傷。罵幾句,已死仇人劉國舅。怨幾聲,酈相偏訴小君王。自言自語全無住,氣一場來痛一場。直至房中開了窗,走進個,十三四歲小梅香。叫聲千歲起身罷,夜膳端整擺在堂。一席酒,年少王爺言不吃,丫鬟答應去忙忙。移時仆婦端盤入,笑嘻嘻,飯菜俱皆送進房。

啊,小千歲,請起來用些罷,不要著惱了。

王爺性起發雷霆,床上抬靴一腳蹬。仆婦人等拿不住,打翻了,魚湯大碗與雞羹。叫聲可惜忙忙退,麵麵相覷立定身。千歲怒言吾不吃,難道要,你們勸勸就依聽?快些拿往前宮去,休得多雲惹我嗔。仆婦彷徨連答應,捧盤收盞出房門。歸於舞彩從頭告,國丈夫妻歎幾聲。

咳,怎麼好!他是氣壞了。

武憲王爺色慘淒,眼看尹氏叫賢妃。孩兒自是遭君責,難怪今朝氣不低。況且出朝曾墜馬,又驚又惱欠和宜。晚食不用休相強,停一時,可往宮中勸勸伊。尹氏太妃稱曉得,眉頭蹙上隻長籲。於時膳罷抬身起,侍女提燈引道行。一至後邊靈鳳處,書僮是,開簾迎接報如飛。東平千歲聞娘至,沒奈何,斜扣紗冠立起身。

啊呀,怎麼又要母親到此?

尹氏王妃坐下言,特來看看問情端。出朝墜馬無驚否?至晚如何飯不食?父母一生惟養你,必須要,自己保重慰椿萱。王爺聞語躬身應,母勿擔憂但放寬。兒是武臣經大敵,何在這,當街墜下馬雕鞍。隻因胸脯難舒展,既飽重加恐欠安。尹氏點頭稱也是,拉著了,東平千歲叫芝田。

啊,芝田兒啊,你不要惱了,或者酈相果不是麗君。

你做門生犯老師,這番威福也應施。總然受了羞和辱,隻好低頭忍耐心。如若明堂原孟女,論來不是你差池。

啊,孩兒嚇!你既上了本章,她還不肯相認,這是她負你,不是你負她了。

麗君既已恁無情,枉托殷勤一片心。何苦獨眠靈鳳室,是這般,衾寒枕冷萬千辛。我觀燕玉東宮位,她倒是,賢德溫柔數內人。況且姿容生得美,雖難如畫一娉婷。勸兒撇下私心罷,想什麼,薄義疏情孟麗君。彼既這般你守甚,倒不如,今宵送你進房間。太妃言著容含笑,忠孝王爺歎一聲。

咳,母親又來了!都隻為娶了她,方生出這般疑難之事。

若然依我守三年,酈丞相,如是他時已早言。隻為娶將劉郡主,故而弄得這般難。今朝再進東宮去,此段婚姻莫想全。千歲說完長歎氣,王妃耐性又重言。既然不肯聽娘勸,也由你,枕冷衾寒獨自眠。須要消消心內惱,休把這,萬金身子等閑看。明堂今已非原聘,且候那,雲貴書章到關前。孟女改妝逃出來,婦人家,伶仃豈會遠方潛。多因還在家鄉近,別省追尋故此難。現可遲遲觀動靜,麗君或者隱雲南。

咳!親兒呀!你若氣壞了身子,使父母如何了局。

必須上體父娘懷,自解愁恨自免哀。雲貴表文猶未至,竟或者,一朝送了麗君來。東平千歲聞娘話,也隻得,強把眉頭放放開。

咳!雲貴若無好信,孩兒也死了心罷了。

母親放意勿心焦,兒怎敢,上負爹娘恩德高。此刻十分心不快,請萱堂,且歸舞彩外宮寮。黃昏勞動真擔罪,少華是,名教之中孝已拋。千歲說完垂下淚,太妃起立整鸞綃。

啊,孩兒保重,我向前宮去了。

於時千歲送娘行,尹氏王妃轉了身。一眾書僮來伺候,各皆吩咐不須存。轉身關好宮門戶,又攜燈來觀春容。叫幾聲來觀幾遍,風魔了,金枝玉葉小王親。消停方始歸床睡,悶悶和衣倒在衾。冠也不除袍不脫,嗟籲一直至天明。次朝仍是心煩絮,語少言單飯不吞。燕玉那邊無興去,隻總在,真容左右歎和嗔。慢題忠孝王爺事,且表新科得意人。

話說那些新進士,一大半是酈丞相中的門生,並及求看文字,慕名拜認者,於時春闈得意,一個個紅纓白馬,參謁師座,絡繹不絕而來。

酈相門前碌碌忙,新科進士共來參。紅纓白馬門邊係,盛服華冠府外連。一起退回重一起,雙班謁過又雙班。門包疊疊如山積,手本紛紛向內傳。元宰明堂真貴顯,他在那,虎皮交椅坐端然。戴一頂,金貂翠翅三公帽。披一領,紫蟒團雲宰相衣。圍一條,細刻瓊瑤寬寶帶。扣一副,明雕琥珀小連環。掛一個,良玉繡袋紅垂絡。登一對,粉底宮靴綠撤邊。嬌滴滴,蓮泛兩腮紅杏露;細纖纖,柳分雙黛翠含煙。相爺高坐金交椅,排列著,紗帽堂官十二賢。凜凜威風居極品,翩翩雅態正青年。待參時,合班進士嗬腰起;問話時,大眾門生垂手言。講經綸,真是奇才和博學;詳禮儀,果稱闊論與高談。新科貴客多多少,看見了,這樣師尊甚抱慚。十九三公人罕有,無雙美貌惟推先。門生都比師年長,皆讚歎,酈相風流第一先。拜遏紛紛俱過了,又將到,季春殿試日初三。

話說新進士殿試,元天子又點了保和殿學士。酈丞相選取了一十名上等的文章,呈送朝廷禦定。元天子看卷大悅道:主考無私,便取出這般良士。遂欽點取第一甲第一名狀元於瓚,第二名榜眼河南秦景化,第三名探花崔攀鳳,第四各傳臚裘仲儀。於時除授於狀元為修撰,秦榜眼、崔探花、裘傳臚等俱點翰林學士。其餘內外用也不能詳述。

狀元榜眼探花郎,三鼎甲,統帥全英喜氣揚。白玉階前行國禮,黃金闕下拜君王。於雅夫,學深材廣容儀正;秦景化,目朗眉清品格方。崔攀鳳,豐骨天然神俊雅;裘仲儀,禮矩自在步安祥。朝廷看了諸新貴,喜動天顏亦讚揚。各賜金花和寶帶,眾英才,三呼再拜出朝堂。好貴顯啊!紅纓白馬出瓊林,大會同年一榜人。宴罷各歸家共寓,真正是,杏花香散滿堂春。梁衙太太多歡喜,悄囑東床裘蕙林:金榜題名為翰苑,好迎家眷入都中。傳臚遂即修書信,去接嬌妻老母臨。攀鳳探花深得意,亦封手劄報泥金。身榮迎養高堂母,並接那,梅府夫人與細君。及第之家多喜悅,可憐那,落第士子喪精神。

話說那些下第士子,也有些是卿相的門生。這番不中,著實有怨望老師之心。這位酈明堂是何等聰明之人,豈不知外邊有不第之人相怨?一到那班新貴參謁過了,竟下帖邀請那幾個不中的門生。

席間宛轉訓諸人,為他們,講解詩書與五經。窮苦之間貽路費,分散了,宰官俸祿數千銀。在當時,言言指點開茅塞,句句調和慰眾心。勸門生,須惜寸陰勤苦讀;勸門生,莫辭長夜坐寒衿。一班舉子皆羅拜,泣謝明堂酈大人。各領盤川忙參拜,齊聽良訓感高恩。少年元宰行仁義,外麵的,賢相之名天下聞。

話說酈丞相行了一番禮義,不但登科的進士感激大人提拔之恩,連那不第之人,也荷老師周全之德。

少年相國貴當朝,才又廣來文又高。受謙之人無不領,真個是,大元賢相點頭標。休言酈相聲名振,且說東平心自焦。受氣回家連日後,思量著,師生思義豈堪拋。遂同國丈登梁府,請罪求寬拜相寮。

卻說王親父子同至梁府請罪,酈相令人回說不在家,隻得悶悶而返。忠孝王自己又去了三次。頭一次,回說相爺手下事忙。二次回說,相爺身子不快。忠孝王著急道:既是相爺欠安,門生正該問候了。門上又出來覆道:傳命致謝,相爺避風,日內不便請見。

千歲連朝不得參,朱門如隔萬重山。心似火,意如煎,要見師尊竟甚難。酈相在家原沒事,故意地,叫他怕怕這威嚴。隻因國丈曾來過,勉強去,盡盡人情走一番。到了說聲相拜望,匆匆也去下魚軒。王親父子相迎接,他卻是,喝道鳴鑼坐轎還。忠孝王爺真悶氣,終朝使性與生煩。偶逢武榜同年等,都說是,師對吾們頗有言。道及君侯真喪禮,竟將夫子等閑看。我雖十九還年幼,少不得,體有尊卑法有先。如此狂為深可恨,從今後,師生無用敘寒暄。這回原是君侯錯,怎拿了,夫子為妻奏聖顏?惱了保和丞相性,今朝修好萬千難。王爺聽得同年話,抱歉之心更不安。

話說忠孝王聽了老師對同年們的言語,心內更覺不安。這日國丈夫妻及劉郡主都在舞彩官坐著,小王爺反背了手踱來踱去,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來。

隨即回身叫父娘,孩兒一事請商量。未知虛實先移本,原是前番欠主張。求配老師為正室,怪不得,明堂夫子說吾狂。連朝拜謁不相見,難道將他撇在旁。提拔之恩深似海,更難圖報怎生忘。雖然決絕孩兒了,也須當,兩下調和設個方。

啊,爹娘呀,據孩兒的主意。

師生到底是師生,斷沒有,他絕情而我絕情。況受薦賢恩德重,吾家怎做負心人。孩兒大料難求見,意欲令,金雀東宮走一行。一則請安相問候,二則來,登門請罪替兒身。老師如若留情麵,自然是,不複生疏見一巡。

啊,爹爹母親呀,媳婦若能求見得,那就容易調停了。

隻須委曲就衷腸,夫子心中氣也降。慢慢調和消釋了,就免得,這椿事件掛胸中。不知父母言然否,若可行時就主張。國丈夫妻聞此語,一齊交口說該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