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奇才迥出綺羅鄉,放得韋中考試郎。榜上三元名姓重,朝中一品股肱良。
雷霆威望時同仰,冰雪聰明智獨長。卻使門牆桃李客,幾回疑鳳與疑凰。
仲冬節候已交寒,猶是風和日暖天。當戶青山多掩映,覆階黃菊乍凋殘。鵲聲悅耳雙穿樹,月影依人半透簾。無雪不成冬令月,看花好在冶陽天。久疏繡譜慵招線,長伴書窗靜展篇。全本未終難半廢,一回既畢要重編。翻雲覆雨朝朝是,散錦飛霞日日然。前集已完登後集,少不得,彩毫須了再生緣。今當十八登詞卷,又多應,臘月初旬始暫閑。撇去這些無益話,提一提,明堂相國在場間。
話說酈丞相雖然身在場中,心內卻牽掛著認親一事。每於閱罷文章之際,就脈脈想將起來。
風流元宰酈明堂,坐在場中暗忖量。秉燭未眠愁脈脈,按冠無語意忙忙。思前想後生煩悶,躊躇著,暗認爹娘事一樁。咳,可慮可憂!暗認萱堂慰母心,這倒也,不妨大事有些驚。但愁堂上難藏隱,泄漏機關與外人。雖則我曾叮囑過,一言禁住合家門。雖然父母依將女,還有那,婢女梅香眾等人。伊等焉知深與淺,隻曉得,口頭高興說新聞。三三兩兩傳開去,怕不到,忠孝君侯王府門。
咳,這也罷了!或者公然不說,如若蘇娘子一曉風聲,這個就了不得了。
受恩深處便為家,靠少華而護少華。彼若到來相望探,母親必定告知她。機關如泄蘇娘子,就傳與,皇甫芝田一滿衙。忠孝君侯聞得了,豈容我,安安穩穩戴烏紗。
啊唷不妙呀!隻怕我一進場,外邊風聲已走漏了。
皇甫芝田進一本,必定要,驚天動地奏明君。那時中外皆知了,說道是,酈相明堂竟女人。遭眾猜疑遭眾議,就不算,綺籠雕戶出奇英。既然要做聰明事,須做聰明絕頂人。若彼芝田陳了本,我隻是,盡行節孝道椿情。
啊爹娘呀,我也不怕走漏風聲了。他有兩路夾皮之勇,我也有單逞獨出之能。
天公生我不凡流,既有才而豈不謀。怕什麼,父母機關通女婿;怕什麼,芝田寫本上龍樓。當朝質對皆休怕,對麵分清也莫憂。仗此蘇秦三寸舌,管教一語服諸侯。
啊呀是呀,我隻須抵賴便了,何必這般多慮。
酈相沉吟主意高,登時展放兩眉梢。安排巧計惟宜賴,整頓良謀不可招。心已決時無所慮,欣然看卷取英豪。分等第,論低高,挨次觀來挨次瞧。處正無私真可敬,秉公辦事果非驕。風雲文字篇篇點,錦繡佳章卷卷標。副考難將情分盡,房官嚇得膽魂消。懼拿淺學呈來看,惟把奇才送上瞧。酈相明堂清似水,真正是,思心不昧半分毫。
話說酈丞相主文取士,正直無私。副主考難以留情,房官們不敢弄鬼。一到廿六日間填榜,廿七日天色黎明出榜。第一名會元於璞,表字雅夫,年四十一歲,是一位浙江衢州府常山縣老名士。家業頗寒,而文才甚足。少年時已經中了鄉試,隻因連科的主考都不識他的文章,遺落真才,久抱明珠暗投之歎。今遠聞保和殿大學士酈君玉,是一位開誠心布公道識治良才,這次進場分外會精神而努心力,做了三場文字。酈丞相看了此卷,通達剛明,有造五鳳樓手段,就高高地取了第一名會元。那於雅夫感激得意,是不消說得。以下之士,難以細述。隻有崔攀鳳中了第三名,裘蕙林中在三十八名。
榜文一放映晨光,一時間,中時歡來不中傷。有幾家,門戶不開人寂寂;有幾家,喜單高貼事忙忙。揚眉吐氣崔攀鳳,得意開懷裘蕙林。梁府夫人多快樂,也感激,風流相國酈明堂。不言及第歡喜事,且表欽差複命詳。主考大臣放榜後,齊齊打道進明堂。風飄黃蓋居中罩,雲卷羅旗兩下行。酈相坐下金頂轎,前呼後擁有威風。攜妙卷,帶佳文,要把英才獻帝王。脈脈不言煩且笑,倒隻怕,芝田早己在朝堂。你們就上陳情表,試試我,舌劍唇槍強不強。慢道叫君難啟口,管教父母也心忙。少年元宰不無懼,坐高軒,直向金門玉路行。按下試官來覆命,提一提,九重天子小君王。
話說元天子得知酈丞相回來覆命,這一日坐朝分外早些。這忠孝王爺廿六夜間竟不曾就枕,頂冠束帶秉燭以待。一到天明五漏下時,便與老國丈走馬入朝麵聖。
少年帝主坐當朝,隻見那,寶扇雙分現赭袍。天樂盈盈雲外奏,禦香嫋嫋日邊飄。黃金闕上旌旗動,白玉階前劍搖。虎拜已完分左右,跪倒了,東平千歲美英豪。
陛下啊,臣皇甫少華叩求天恩做主。
今朝主考出場門,酈相飛來覆聖明。望乞君王加語問,天恩垂念為微臣。王爺言訖連稽首,元帝王,淡淡疏疏應了聲。
啊,小王親,你說的就是酈丞相一端麼?且看他果是麗君,那時再為定奪。
忠孝親王就謝恩,不覺的,心中著急不安寧。離殿下,退班行,暗暗愁來暗暗嗔。
啊,真奇絕了!酈丞相父母已經認了,還有什麼且看?
朝廷龍意事如何,全不肯,著實公明會顧吾。且看一言奇絕了,倒不知,君王因甚反含糊?東平千歲心中急,早見黃門跪玉陂。
啟萬歲爺知道:正主考酈君玉,副主考歐陽讚,帶引一切房官,備用京員等,在午門外候宣覆命。乞聖旨定奪。
黃門奏訖跪朝中,喜動成宗小帝皇。降旨一聲都召入,當先就是酈明堂。金貂映額明朝彩,紫蟒披身帶玉香。麵似蓮花紅又白,眉分柳葉細還長。行藏都雅真奇了,態度風流竟少雙。帶領房官和副考,俯伏在,丹墀執笏拜君王。東平千歲班中見,又暗想來又暗傷。
啊唷我的芳卿呀!你今日出場來了,可知我已上本,就要與你花燭成親了!
恨你從前不露情,狠心含忍到如今。孤家已上陳情本,我倒要,看你君前怎樣雲。忠孝王爺心暗想,隻見那,風流相國奏朝廷:
臣正主考酈君玉會同副主考歐陽讚,選得二百數十名真才實學的文章,並十八名魁卷,恭呈禦覽。特此覆命,望吾王洞察公私。
酈相言完又拜君,高抬紫袖獻文章。朝廷一見明堂麵,隻喜得,笑滿天顏兩頰旁。
啊呀妙呀!丞相你來覆命了麼?好好。內侍們看坐,待朕觀覽文章。
內臣應旨展龍氈,酈明堂,謝了皇恩坐半邊。正正衣冠盤了腳,也不管,東西武職與文官。九重天子容含笑,看看明堂愛又憐。不忍突然相說破,故意地,從頭至尾閱文章。才半展,又重翻,看幾行來讚數言。這一邊,元主觀文閑似水;那一邊,王親候問急如風。東平千歲專專等,年少君王慢慢看。十八卷文方始畢,一聲喝彩動天顏。
啊呀好好!今科的韋文算取個真才實學了!
十八魁中個個佳,果然那,會元文字更堪誇。文鋪錦繡惟推彼,字吐珠璣隻有他。這個頭名標得是,取得是,真稱第一好才華。
咳!可見寡人用官不錯,巧巧地差了一個酈相。
少年識治拜三台,秉正無私實壯哉。昔日武場求武士,今朝文試選文才。篇篇俱是雲煙滿,字字皆取錦繡裁。足見保和廉潔甚,真正是,分文不愛盡忠懷。朕躬有此賢能相,怕什麼,光璧明珠暗裏埋。
咳!賢相掌朝,國家有幸。宮官們,可將外邦入貢的鳳井新茶,烹一盞與酈君相解渴。
君王言訖笑微微,酈明堂,雖坐三呼謝袞衣。拜罷起來茶已到,香馥馥,一杯碧露浸春旗。明堂接茗欣然吃,元帝主,龍目抬起帶笑觀。看著吃完茶半盞,就在那,黃袍袖內取東西。聖上拿出王親本,禦麵堆歡遞與伊。
啊,酈先生,爾看一看,這是忠孝王廿五上的密本。
風流元宰一聞言,暗暗心中叫果然。必定家中通了信,芝田飛本上金鑾。真真不出明堂料,已認親時隱便難。
啊唷,好生惱恨!我方才做得主考出場,就被他們在此亂道。咳!芝田呀!你也忒大膽了些!
我今與你是師生,怎便輕輕奏了君。就曉也該觀個實,如何不等出場中。一封表奏元天子,你竟是,以勢來欺孟麗君。
啊,忠孝王呀!我酈明堂豈是被你藐視的!今朝論個理兒,也該製服製服你的少年心性!
風流相國一安排,遂即欣然立起來。紫袖高抬忙接本,故意地,眉頭蹙蹙假疑猜。
呀,忠孝王有什麼密本?陛下何不裁定施行?
一邊說著一邊詳,袖露春尖展本章。俊眼微凝觀句句,香唇半動念行行。從頭至尾俱瞧畢,假意地,冷笑連聲放下章。皺一皺,柳葉雙眉生怒色;變了變,蓮花粉麵發威光。上前跪倒金鑾殿,無懼無驚奏帝王。
啊陛下呀:忠孝王上此本章,陛下信呢不信?
成宗天子欠龍軀,滿麵春風說半疑。孟女真容前已見,委實地,與卿容貌沒高低。龍圖又道曾相認,教朕的,難辨其中是共非。酈君聞言心暗喜,一聲失笑伏朝衣。
陛下呀,臣呢,定非龍圖之女,然而這件事原有周折情由。
前者龍圖孟太君,隻因她,病中思女日深沉。仲春初一其時候,孟侍講,親坐飛騎來請臣。備述諸醫難以治,特來求,大人賜藥求萱親。臣言未熟岐黃理,無非是,碰著機緣算有靈。侍講不依偏要請,隻得去,望聞問切做醫生。觀觀孟府夫人脈,凝結憂思已不輕。開下煎方吞二劑,說下了,若然見效再登門。後來隻為多朝政,宿閣連宵竟未行。初五這天歸轉出,孟家的,家人候接甚殷勤。不時又往龍圖府,診脈方臨寢室門。首次看時原隔帳,孟夫人,這次不避露身形。端詳良久驚而起,她竟是,扭住袍衿叫麗君。臣走避時昏過去,龍圖等,群呼合叫杳無聲。見其如此垂危狀,不覺地,忽動平時側隱心。
啊陛下呀,常言道,醫家有割股之心,既承龍圖閣父子如此誠心相懇,少不得要醫她病好,也了結這件事情。臣想,孟夫人之病原因思女而成,既是見臣誤認,想是像她女兒的了。如若將錯就錯,倒也救了一人之命。那時臣偶然好戲,遂走到床邊道:母親不必。
臣一相呼竟醒還,那時間,雙開兩目啟牙關。不分皂白公然認,拉住了,女短兒長叫得連。埋怨說:母病爾為何尚隱?埋怨說,夫家興旺怎猶瞞。其時侍講龍圖等,都向微臣訴苦衷。一個個,喜喜驚驚圍帳畔。一人人,拉拉扯扯繞床門。談別語,述離言,又是悲傷又是歡。倒使微臣難認得,無奈隻好認椿萱。
陛下啊,伊等恁般埋怨,臣隻得說:一則忠孝王已偕劉氏,二則現在罪犯明條,若使皇甫門中得知,豈不要當朝上本?
這一陳明改扮情,森森國法怎容輕。不如且自為丞相,車騎來回可共親。臣本戲中隨口道,誰知弄假反成真。東平王子疏狂甚,也不等,察個分明就奏君。趁未出場先上本,竟將夫子當何人!真失禮,實傷倫,如此行為太不尊。陛下天聰應洞鑒,為什麼,聖心之內亦疑臣?這般密本留何用,覽完時,就合撕撕付丙丁。
咳!總是微臣少年為相眾心不服之故。
忠孝王親太也狂,戲師誑聖上書章。這般言語公然說,全不想,禮法行來罪莫當。如若人人皆似此,酈君玉,被猜何以立朝中?
啊唷豈有此理!酈君玉叨蒙聖恩草白麻而拜相。自供職以來,惟有一點忠心,報九重聖德。今日當了滿朝文武,竟指臣是個女人,這怎麼講?倒要會集廷臣,論一論是誰人的不是!
酈相言完立起身,微微冷笑叫奇哉。那時間,怒生兩道春山黛,嗔上雙痕紅粉腮。紫袖一扯拿起本,嗤嗤嗤,連聲幾響對撕開。巍然站在金鑾殿,眼看著,忠孝王爺把手抬。
啊呀忠孝王,你怎麼這樣荒唐?我是你個老師,如何竟戲弄起來!
雖然此事有深情,你也應,察個虛來察個真。任著少年狂妄性,竟把這,糊塗奏折上明君。我居貢院無知覺,幾天中,弄出奇談與異聞。
啊呀真真奇絕!哪有個做門生的冒認老師為妻?
綱常安在禮何存,戲卻師來又誑君。年少疏狂而若此,你分明,恃其勢大是王親。
啊,忠孝王,是老師可以戲弄的呢,還是王上可以誑奏的?難道說做了王親國戚就不怕的了麼?蓋世功名自莫誇,輕行妄舉就多差。劉門榜樣今猶在,你休將,忠孝清名去學他。酈相言完容發怒,勒了勒,紫羅袍袖挺烏紗。正顏厲色金階立,唬倒王親一少華。
卻說忠孝王一聽酈相所言,又見他在金鑾殿上撕了本章,正顏厲色地向著班中數落,不覺心中又驚又惑,又氣又慚,隻羞得滿麵通紅,一言不能答應。
武憲王爺變了容,朝靴踏地在班中。更麵色,皺眉峰,眼觀文班叫孟公。
啊呀,孟親翁,這叫怎麼說?前者小兒曾到尊府見過嶽母,還道:上本呢,由爾去上,隻不要害了我的女兒。老親翁也說:索性奏明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