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圖富貴弄假為真(2 / 3)

孟府千金做正妃,蘇家奶奶有威儀。誰人怕甚江三嫂,管叫你,金雀夫人也服低。真謝天來真謝地,保佑得,孟門小姐未流離。休怠慢,莫遲疑,快快回家報捷旗。瑞柳暗思心快活,一邊飲酒笑微微。食炒肉,吃煎魚,完畢方才立起軀。女婢紛紛都散了,於時瑞柳亂心機。滿懷要報新聞事,恨不得,腳會騰雲體會飛。時刻煩於蘇奶奶,說道是,春三二月暖風吹。身穿夾服還嫌熱,我要去,自己衙中取件衣。娘子言道何性急,就與那,眾人相借暫披披。夫人身體將輕可,少不得,同我回家還了伊。瑞柳丫鬟無法設,耐心隻得且安居。慢將女婢情由講,且把夫人事件提。

話說孟夫人心內牽掛女兒,欲遣人到梁府問信。自製了二色精潔菜蔬,二色新鮮點心,叫了一名知規識矩的仆婦耿三娘道:你換了衣服,叫你男人同著到梁相爺府中去。到那邊見了酈太太,問問酈大人場中安好。你說主母蒙大人看了病,真正感激不盡,心裏也過意不去,特備了四樣菜蔬點心孝敬酈大人的。務必要求收下。耿三娘奉了命,就打扮得俏俏麗麗,同了丈夫耿三,坐了一輛轎車,用幾個猛力的人,竟向梁府而來。

門官報入弄簫庭,梁氏夫人正踏青。相同柔娘和德姐,春園散步繞花陰。聽得待女前來報,拂翠穿紅就轉身。靜鶴小鸞隨在後,香風飄動碧羅裙。心轉輾,意沉吟,猶恐相逢是熟人。一到蘭堂傳進見,三娘押禮進朱門。繡簾一揭抬頭看,畫棟雕梁富貴春。伺候女鬟推擁進,東半邊,沉香榻上坐夫人。紅衫上罩天青襖,碧色羅裙八幅輕。翠黛雙蛾眉似柳,風流豔麗更輕盈。眼見入內微抬體,好一位,相國衙中命婦尊。耿姓三娘偷看罷,倒不覺,心中暗暗說奇聞。

啊呀,希奇呀!這位酈太太,怎麼竟與蘇姑娘一般麵貌?

三娘心內暗思量,隻得低頭拜在堂。酈相夫人垂手挽,鸞綃微露玉尖長。孟家仆婦真和氣,就把那,禮物排開道細詳。稟上寒溫多少語,問了聲,大人貢院可安康?素華亦識三娘麵,假意合歡下榻床。

咳!怎麼又要太夫人費心?我這裏還沒有什麼孝敬哩。

多感夫人一片心,今朝勞動大娘臨。老爺場中平安者,昨日曾經問一巡。言訖呼人收了禮,殷勤款款問寒溫。消停便叫丫鬟等,陪到廂房用點心。使力賞封多預備,佳看細點盡留存。三娘茶後相辭別,接了賞封謝了恩。梁氏素華邊囑咐,請安謝謝太夫人。於時仆婦登車走,回到龍圖孟府門。

話說耿三娘送禮而回,便進房中複命。那些在家的丫鬟仆婦及瑞柳等,一齊跟進來,亂哄哄問道:耿三嫂耿三嫂,你看見酈太太怎麼個模樣兒?少夫人也在房內,遂道:呀,耿三娘,你到哪裏去?這仆婦笑嘻嘻說:太夫人差往酈大人那邊送禮來。少夫人不知麼?言訖就將所賞的銀封與主母過目,又轉致了謝謝請安。

方才含笑道端詳,還有蹊蹺事一樁。麗相是吾賢小姐,那夫人,容顏竟像映姑娘。天青襖罩紅衫子,水碧羅裙拂地長。眉目麵龐無二樣,隻不過,新添福相更端莊。夫人見說驚還喜,立刻言來意氣揚。

啊耿家,果然麼?那酈夫人竟與蘇姑娘一般的麵貌,如此說來,莫非落水時已被梁家救去,所以尋不見蹤跡屍骸?

據此觀來必是她,因而我,癡兒安穩贅梁門。不然怎樣能瞞住,用什麼,巧語花言哄女娃?一定二人私認了,假裝夫婦騙梁家。

啊唷,不錯呀!蘇娘子啊,梁小姐必是映姑娘了。

可笑癡兒要做官,隻推說破萬千難。映姑遇著俱瞞下,我倒要,場後邀來問一番。如是內中真若此,說什麼,相門小姐不為偏。況存義烈夫人位,映雪也,得以做婦在碧鸞。這等事情真湊巧,豈是分拆不周全?夫人說得多高興,猛地回頭變了顏。隻見丫鬟名瑞柳,也在那,緗梅文杏一班間。

話說孟夫人正言之際,忽看見瑞柳在眾人間立著,笑嘻嘻地側耳細聽,一時麵色改變,頓口無言。那蘇奶奶聽了這些說話,把千斛的愁化作三分的喜,又有些指望來了。

隻等千金出了場,那時便可問端詳。若能映雪重逢麵,真正要,磕頭燒香報上蒼。娘子心中生指望,夫人意內帶驚惶。隻惟瑞柳心歡喜,又得新聞事一樁。滿麵添花堆著笑,洋洋得意自誇張。啊唷好呀,虧我虔誠一片心,告天告地告神明。保佑得,孟家小姐無流落。保佑得,義烈夫人又複生。回去報知雙喜事,管叫三嫂失其魂。於是瑞柳心中樂,巴不得,回轉東平王府門。住表龍圖家內事,且說那,四方尋察孟千金。

話說朝廷的上諭頒發到各省察訪麗君,那近地的官員已回奏沒有。湖廣省城於正月十一日接讀聖旨,要查訪一位千歲夫人。這還了得!自督撫布按道府州縣以下,都是大張的告示,遍貼諸城。上雲:收留送到,禦賜宮緞二十端,黃金十二錠。知風報信,官給白銀一百兩。

上諭飛來不等閑,荊襄一省遍相傳。各州各縣哄哄說,諸市諸城碌碌喧。三五成群觀告示,萬千塞道論奇端。有幾個,捕風捉影沿街覓;有幾個,躅跡矩堂逐戶瞻。妄想癡心逢造化,造言生事賺銀錢。這番鬧亂荊襄地,引出個,雜貨行中堂店官。

話說武昌府江夏縣中,有個開雜貨店的龐福,娶妻王氏,夫婦兩個在三十一二的年紀,已生了二男二女。家下用著個挑水劈柴的夥計。當初父母在時,收留下一個義妹叫做路飄雲。這路飄雲是通城縣人氏。

父為秀士頗多才,常以詩書教女孩。這個飄雲知翰墨,倒也會,吟香弄粉寫幽懷。挑刺繡般般曉,容貌如花亦美哉。薄命紅顏偏不幸,爹娘相繼赴泉台。於歸龐氏親姑母,就把這,孤苦佳人過繼來。兩老夫妻亡故後,落在了,表兄手內更悲哀。

話說這路飄雲十四歲歸到龐家,今已十七,這姑娘自後就落在兄嫂手中受苦。那些毛氏的兒女,衣裳鞋襪都是她一人照管,還要替他看領幼小孩兒。

每對孤燈歎寂寥。父母雙亡親未定,表兄不是一同胞。芳心想到終身事,止不住,月下風前淚暗拋。雖則能詩無紙筆,也隻好,自吟自詠不揮毫。於時告示諸城貼,龐福隨人亦去瞧。看得分明和細底,忽然間,一條妙計上眉梢。欣疊疊,喜滔滔,口不言來意自搖。

啊唷!大造化,好機會,我龐福的運氣來了。這告示上說有個雲南孟小姐,曾許配與皇甫公子。這個皇甫公子,不消說就是幾年前我們武昌府畫影圖形捉拿的欽犯了。隻因皇甫門中遇難之後,皇上將他賜婚與國舅劉奎璧為妻,孟小姐不肯,帶了一個丫頭榮蘭,女扮男裝逃走出外。如今皇甫公子做了王爺,萬歲傳下聖旨來,要尋找千歲夫人。我想倒有個主意在此。

不如竟把妹飄雲,充了真身孟麗君。大料本人無處覓,故而如此緊迫尋。若將妹子當堂獻,我的這,富貴榮華頃刻臨。就是官員查細底,也隻要,照依告示上邊雲。飄雲況且姿容美,怕什麼,孟府千金充不成。

啊唷,妙呀妙!這一來我就是收留送到的了,萬歲爺還要賞賜我二十端宮緞,十二錠黃金。如若妹子做了千歲夫人,那忠孝王怕沒有大大的謝禮。

真正龐家時運來,吃穿不盡得寬懷。那時我要稱員外,這一個,雜貨行兒再不開。龐福心中籌劃定,如飛趲步串長街。忙臨自己家門首,推進柴扉就亂挨。喘得急時跑得快,絆倒了,壽郎四歲一嬰孩。飄雲正坐斜陽下,手做銀姑侄女鞋。看見壽郎身跌倒,忙丟生活抱於懷。方才扶得娃娃住,毛氏房中跳起來。

啊唷跌著了!托人托了鬼,姑娘是竟不相幹的。

連聲詬啐出雙扉,跌壞吾兒我不依。說得飄雲紅了臉,秋波含淚把頭低。婦人奪過親生子,口內喃喃怒目覷。龐福心中無主見,就疼妹子說其妻。是吾絆倒方才跌,不要多言埋怨伊。當下言完齊入舍,這龐福,將情就向路娘言。

話說龐福走進屋內,就把告示上的詳細對妹子說了,又將自己的主意述與飄雲。

你若今朝肯去充,真正好處有無窮。官員如問從前事,照著那,告示情形說一重。應答言辭要快便,行為禮貌要從容。當堂看過無更變,就把你,送上皇都帝省中。

啊唷,妹子!你若見官後無人說破,那各縣的地方官,就要預備香車寶馬護送你進京了。

那時我亦入都間,路上奔馳照應便。果冒麗君成美事,真稱平地步青天。榮華富貴何須說,你就是,千歲夫人赫赫然。口吃山珍和海味,身穿霞帔與珠冠。高堂大廈隨心住,仆婦丫鬟立麵前。多少風光說不盡,你須要,自家得意念貧寒。如其做了夫人位,千歲之前進美言。念我龐門收養久,賞些銀,經營資本與盤纏。哥哥若得成家業,也不枉,為妹同謀這一番。龐福講完前後話,時間打動女嬋娟。春風半起桃腮上,喜色微生柳葉邊。暗暗沉吟三兩次,算來是個好機緣。奴家薄命亡親早,過繼龐家及數年。不幸姑娘重去世,近來孤苦受熬煎。婚姻未定深堪慮,知道他時是怎般。靠著表兄和表嫂,也無非,賣力侍妾與丫鬟。奴雖不算官家秀,生長儒門一脈間。貌亦可觀才可取,癡心望個好姻緣。如其草草完婚嫁,路飄雲,情願為尼入了庵。

咳!我想表兄的主意,卻也打點得不差。

奴若稱為孟麗君,隨機應變可調停。到京得入親王府,就是金章紫誥人。那其間,錦帳春光香閣暖;那其間,珠簾曙色畫堂深。風流王子為夫主,千稱心來萬稱心。在此料來無好處,不如去冒孟千金。

咳!我路飄雲若是僥幸,這一來就是千歲夫人了。

佳人當下啟櫻桃,低喚哥哥主意高。恐妹命孤無福分,不能平地步青霄。如其僥幸身榮貴,兄長之恩豈敢拋。

咳!哥哥,奴隻怕畫虎不成反類其犬。

龐福聞言笑滿腮,連呼妹子好癡呆。隻消說得情由合,怕什麼,孟府千金充不來。你既肯行我就去,快須整備莫遲挨。待吾去顧青圍轎,好向官衙裏麵抬。發到公堂休害怕,冒言相答接回來。

啊,妹子,如若問你從何至此,你說當初逃出雲南,行到貴州地麵,遇見一個坐館的秀士,收為義子。後來帶到家中,被繼母看出破綻,方才複了女裝。因路秀才夫婦相繼亡故,有嫁在龐家的姑娘好生看顧,又收做了螟蛉。若問帶出來的那個丫頭那裏去了,你就向他說,因繼父家中窮苦,住不上數月便私自逃走了,不知她歸於何處。再問你皇甫門中的事件,不消說就是我們湖廣本地的勾當,你已知道的了。隻須口似懸河,滔滔不斷直講就是了。

龐福言完喜氣揚,相催妹子快梳妝。飛身出了街間去,催轎來抬好意忙。毛氏霎時回過臉,嘻嘻癡笑叫姑娘。今為千歲夫人了,你就要,寶馬香車出武昌。

啊唷,好啊!我說姑娘似有些福相的,果然要做千歲夫人了。

言訖含歡一把拉,姑娘叫得亂如麻。快將鬢發梳妝好,換件衣裳戴朵花。路女進房臨小鏡,眼觀容貌亦私誇。

咳!不知我路飄雲的容貌,與真正孟麗君何如?

心內沉思就整環,飄雲挽髻貫銀簪。一些花朵俱無戴,罩了件,玄色披風是薄棉。完畢消停房內坐,早聞雇到小魚軒。貪榮龐福真高興,大步飛來進客堂。喘喘籲籲呼妹子,快些就此去當官。飄雲萬福辭將嫂,款動盈盈三寸蓮。白板扉前乘小轎,人夫抬起走如煙。後邊跟著貪心漢,憂喜相交碌碌然。來往行人齊察問,低頭隻是不語言。一臨知縣衙門首,報上琴堂七品官。

話說龐福把妹子抬到知縣衙前,自己大膽叫道:相煩通報老爺一聲,說我雜貨店龐福送孟小姐到了。那門上人喜得跳將起來,飛擊雲板傳稟。

一聲吆喝擊雲梆,知縣廉爺坐了堂。報名先傳龐福進,跪於階下問端詳。

啊,龐福,你送孟小姐到了麼?正是,小人現送孟千金在此。既如此,你把收留的始末詳細講上來。是,老爺容稟:小人有個母舅路秀才,名喚子友,是通城縣人氏。隻因家貧到貴州地方坐館,收留了一個幹兒。後來被小人的舅母看出破綻,不料竟是個女扮男裝的,遂充作繼女。又因小人母舅夫妻亡故,爹娘把她收留到家。這三年間,也不知就是孟家小姐。今日小人看了告示,回家說起,她方吐露出來,叫小人跪堂投稟。這是前後的事情,老爺台前小人不敢說謊。

知縣聽完大喜欣,叫聲站著候調停。三班衙役休輕慢,快接那,孟府千金入正門。一命下時齊應諾,外邊迎接路飄雲。淡裝雅麗翩翩袖,纖步輕盈蕩蕩裙。臉映蕪蓉眉映柳,眼含秋水口含櫻。端然走到丹墀下,似玉如花一美人。知縣廉爺心暗讚,無疑正是孟千金。忙出外,急抬身,整整烏紗向外迎。請入堂中先遜座,含歡欠體問衷情。下官奉旨擔幹係,要訪那,千歲夫人送上京。但恐內中生詐冒,乞將來曆說分明。飄雲見問從前事,也不慌來也不驚。就把表兄相囑語,從容應答縣尊聞。廉爺聽罷心歡喜,複又含春問一聲。

啊唷,妙呀!小姐是真正孟千金了,但不知那個同行的侍女可曾帶來麼?啊縣尊,奴家起身時,原帶一個小婢榮蘭同走,隻因她嫌繼父路秀才窮困,竟於一日晚間逃出路家去了。奴恐此事聲張,也不敢四方追覓。啊呀原來如此,請問貴千金,為什麼皇甫公子重興家業,複立門楣,小姐竟還不出頭,藏身於寒門之下?咳!縣尊,奴家是忠孝王的原配,他既置之不問,我豈肯自己出頭?是呀,千金的高見不差。

知縣廉爺喜氣高,深深欠體又彎腰。千金且請回龐處,明日當排車馬臨。待等上台知道了,那時護送進皇朝。於是龐福心驚喜,叩首連連道事苗。

老爺呀,小人是要送孟小姐進京的,望祈恩準。

廉爺堂上說該應,你是收留送到人。萬歲朝中還有賞,黃金宮緞許多珍。可同孟府千金轉,明日裏,打點齊時就動身。知縣說完呼備轎,飄雲立起便辭行。心內悅,意中歡,換了乘,銀頂魚軒出正門。知縣下階親自送,連連惟道屈千金。路娘轎裏多歡悅,龐福跟隨不暫停。一至柴扉人擁塞,七言八語亂紛紛。隻因原是螟蛉女,鄰居也,不敢揚言假麗君。當下飄雲歸屋內,表兄表嫂極趨承。姑娘妹子丟開了,口口聲聲叫貴人。龐福於時忙料理,自家結束備鋪陳。相煩妻舅名毛大,代管家中與店門。叮囑婦人休外出,照看兒女要當心。飄雲也是親收拾,著疊衣裳及布裙。慢表這邊慌促事,且談知縣要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