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雜了一天的業務室沉靜了下來。正當我拿起《西安日報》準備鬆弛一下,等著下班的時候,門口又閃進來一個小老頭。他那幹巴巴的臉上嵌了一對眯眯小眼,還配了一隻蒜頭似的紅鼻頭,我實在不願對他的尊容多瞧一眼,尤其在這臨近下班的時候。
然而,他似乎一點也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小眼將室內略一打量,那瘦小的身形眨眼便到了我的辦公桌前。
“同誌!”他很不熟練地抽出一支帶把的“金絲猴”,“請抽煙。”他聲音很小,有些發顫,似乎是請求,也許是裝蒜。
“什麼事?你說。”我冷冷地推開了“金絲猴”,指指桌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
“這是介紹信。”他小心地將半個屁股放到椅子上,把那支煙擺到我的桌子上,然後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張紙來,雙手捧著遞給我。
“說吧,啥事?”我掃了一眼介紹信的抬頭便還給了他,隨手拿起一支鉛筆在報頭上塗抹起來。
“我來看看我們的電纜出來了沒有。”他一臉討好的笑容,從口袋裏掏出火柴,“嚓”的一聲劃著了一根遞到我麵前:“請,請抽上。”
“我不抽煙。”我飛快地將指頭發黃的左手握成拳頭,我不想點上煙慢慢奉陪他。
“你自己抽嘛!”我淡淡地說。
“我不會。”
“不會買煙幹什麼?”我有點奚落地明知故問。
“嗨嗨!”他幹笑兩聲,摘去頭上不合時令的工作帽,露出一顆光光的腦袋,十分尷尬地說:“這煙是我剛才下火車才買的。都說辦事煙開路,我沒出過門,不會說話,不會辦事,請您包涵。”
我不禁認真地打量他,他真的沒有老業務員的油滑。不講別的,就說他那個包吧,老業務員起碼是雙拉鏈人造革挎包,他卻背了一個很大的白帆布工具袋,手上也沒有常見的文件夾。對了,那些老業務員,很少有一下火車就趕到單位談公事的,尤其是在快到下班的時候。
“合同帶來了麼?”我有些憐憫他。
“帶來了,帶來了!”他欠身取下肩上的工具袋,掏出一個舊信封,抽出一份合同遞給我。
我收起塗抹的報紙、鉛筆,搬出台賬查對。總共三個規格,交貨期是第三季度,其中一個規格按用戶最近要求,已安排在六月份生產,另外兩個八月份才能安排。
“我們沒有脫期嘛!”我對用戶不斷改變交貨期很煩心。因為改為交貨期要調整生產計劃和材料供應計劃,就要找幾個部門協調,給我的工作平添不少麻煩。
“是的,是的……”他見我不大高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木訥地解釋說:“是這麼回事……”
他說,他們廠賣給蘭州一個單位幾台設備,還沒包裝。他們廠訂配套電纜時沒考慮好安裝期,現在安裝人員已整裝待發,希望電纜提前交貨。
他還說,他的姐姐在蘭州,十多年沒見麵了,他是個工人,沒機會從東北到蘭州去,這次廠領導照顧他,讓他隨電纜到蘭州參加安裝調試……
“我們的任務太滿,提前交貨很難哪!”聽完他不大連貫的說明,我邊搖頭,邊對他說。想到他那“公私兼顧”的小小願望,我幫他參謀道:“你先去蘭州看姐姐,隨時用電話向我了解交貨情況好不好?”
“不,不!”他急得直搖手,“我得跟著電纜去蘭州!領導交代了的。”
“唉,”我不以為然地歎息道:“你何必那麼較真呢,‘將在外不由帥’嘛!?”
“可我不是‘將’啊!”他低聲說:“領導照顧了我,我得讓領導放心不是?”
不是老油子,倒是個可愛的憨哥哥!我還想點撥他幾句,扭頭發現他眯眯小眼閃著刺人的光正盯著我,似乎要透視一下我是不是個玩世不恭的人。我打了個愣怔,連忙壓住到嘴邊的話,舌麵上滾出來竟然是一句帶著感情的關照:“我設法幫你把六月份安排的這個規格早點幹出來,爭取你隨這批電纜去蘭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