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 3)

劉邵《人物誌》雲:“觀人察質,必先察其平淡,而後求其聰明。聰明者陰陽之精,陰陽清和,則中睿外明。聖人淳耀,能兼二美。知微知章,自非聖人莫能兩遂。故明白之士,達動之機,而暗於玄慮。玄慮之人,識靜之原,而困於速捷。猶火日外照,不能內見。金水內映,不能外光。”斯數語發前人所未發。曰:“何以能平淡?”曰:“抑躁則平,寡欲則淡。”人之常情,以與己同,則忘其百非,故矯駕可謂至孝,殘桃可為至忠。以與己異,則棄其百善,故曲杖誣為匕首,葬盾稱為反具。是皆惑於好惡者也。荊公之喜呂惠卿,魏公之惡李忠定,皆以同異為好惡,遂誤國家之事。

劉延明雲:“君子尚讓,故涉萬裏而塗清。小人好爭,足未動而路塞。是以讓為得,而爭為失。”非君子之語讓也,君子之讓位也真,見其才不當位而讓之。讓財也真,見其分不當享而讓之。豈其計夫通塞耶?史稱延明為郭瑀弟子,瑀弟子五百餘人,通經業者八十餘人。瑀有女始笄,妙選良偶,遂別設一席,謂弟子曰:“吾欲覓快女婿,誰坐此席?”延明竟奮坐曰:“瑀其人也。”瑀遂以女妻之。嗟哉!娶婦以禮。延明雜五百餘眾之中,而奮然出坐,近於爭矣,奚其讓?故延明之坐席,何如逸少之坦腹?行不掩言,古人所深恥也。

劉孔才雲:“君子以推讓為利銳,以自修為棚櫓。靜則閉嘿泯之玄門,動則由恭順之通路。”嗟,嗟!處末世者,宜如此哉!孔才以文士處建安、黃初之際,能為黨類所容,累躋通顯,賜爵關內侯,而無禍患,其以是也。

朱文公在浙東時,侍禦史謝廓然、陳貫、秘書郎趙彥仲首攻之。後以提刑召對,人恐其遂涉清要,唆侍郎林粟極論之,謂其竊程、張緒餘,為浮誕宗主,律以治世之法,則亂人之首。其後侂胄秉政,則禦史林采、施康年首斥為偽學。是時台諫皆以文公為奇貨,有禦史胡紘者,故嚐謁文公建陽山中,文公飯以脫粟,紘怒其不近人情,物色經年,條其過失,與太常少卿沈繼祖共詆文公十罪。汪義端、餘嚞又特請斬以絕偽學,京鏜、何澹輩皆附和之,至謂文公講學山中,棄母不養,使其乞食親黨。嗟哉!讒人之言至此極哉。宋之亡,宜也。方林粟論文公時,其友人止之,謂:“朱侍製當今聖賢,何仇而必欲痛詆?”林曰:“吾但見其麵貌可憎,吾擊邪人,非詆聖賢也。”友人曰:“不見昔人指孔子喪家狗者,想亦見其麵貌可憎耳!”林曰:“使孔子而在,吾亦不辭為叔孫、武叔,矧此麼麽乎?”嗟哉!小人之肆無忌憚若此,自古而然矣。

楚誌稱百歲楊,不知何許人,常往來太和及荊襄間。人有見之,四十年前發已二毛,今更漆黑,口皆鯢齒,似重生者。楊自憶為天順二年生,計百歲外矣。所居挾二姬,嚐以禦女術遊諸貴豪家,自雲:“吾貧不能得三姬,得三姬即不死。”士大夫慕長生者都與遊,而曹中丞尤尊信。複市一姬與禦之,術敗而死。未幾曹中丞亦以此術死,徐叔明先生作傳刺焉。然叔明每謂神仙必無有,似非通儒之論。嚐見荀穎川著論,以為人有變化,而仙者乃異也。非仙也,男化為女者有矣,死人複生者有矣。夫豈人之性哉!愚謂人之得仙,乃稟天地自然之氣,如龜鶴之於蜉蝣,如鬆柏之於蘿薜,豈其為異?但以禦女求長生,則可斷其必無。蓋凡人欲動則精流,如蹶張之弩,孰能禦之?己之精不能製而能采人之精乎?強製逆閉,蓄穢蘊熱,為疽為腫。其蓄蘊至二三年者,一敗則如決渠,死且不旋踵。如譚襄敏、周銀台皆以過人之聰明,而溺於此。可鑒也。餘友汝遠亦喜談此,餘每辟之,則曰:“黃帝禦萬女,乘龍鼎湖,汝何知!”餘曰:“黃帝嚐藥,一日吞七十毒而化。若能一日吞七十毒耶?”汝遠無以應。

荀潁川釋“仁者壽”,言“內不傷性,外不傷物。上不違天,下不違人。處正居中,形神以和。故咎征不至,而休嘉集之。”餘嚐書於座右,或問:“何以不傷性?”曰:“無欲無慕。”問:“何以不傷物?”曰:“無怒無猜。”問:“何以不違天?”曰:“富貴貧賤無所擇。”問:“何以不違人?”曰:“才學伎倆無所逞。”

人主有公賦無私求,有公用無私費,有公役無私使,有公賜無私惠,有公怒無私怨,此數語可稱五美。苟能如之,於從政乎何有?

一事逆而心憎,一言拂而心銜,樹荊棘於靈台,障雲霧於天門。嗟哉!胡其自隘而自戕乎?乃又經年懷之而不釋,易世誌之而不忘。若然者,四海之中無樂地,百年之內無泰時。甚矣哉!其惑也。

女子有未嫁人而守節者,熙甫著論非之,曰:“女子無以身許人之道,未嫁而為夫死且不改適,是以身許人也。男女不相知名,婚姻之禮,父母主之。否則伯父世母,否則族長者。男女無自相婚姻之禮,所以厚別而重廉恥之防也。女子在室,惟其父母為之許聘,而己無所與。六禮既備,婿親迎授綏,母送之門,共牢合巹,而後為夫婦。苟一禮不備而往,則為奔。女未嫁而為人死且守,是不待六禮,不待父母之命而奔者,非禮也。古者婿有三年之喪,則使媒致命女氏者,不得嗣為兄弟。女未廟見而死,則歸葬於女子氏之黨,示未成婦也。未成婦,則不係於夫也。不係於夫,而可以身死且不改適哉!”雖然,古者女子笄而許嫁,今或孩而許嫁,命之父母,告之宗廟,曆十餘寒暑,而女子久知其當適某氏矣。一旦不幸遭變故,遽改容而他適,於情於義亦有不安者。故嫁固不為妨禮,而守亦不為背禮,取節焉可也。夫人臣之朝不與,燕不坐而死節者,古以為過。然夷齊無祿位,而恥食周粟,孔子亦以為仁。與其過而流,無寧過而拘。

養生有二端:曰持戒,曰修行。持戒而不修行,厚己薄人,則有外魔。修行而不持戒,利人虧己,則有內魔。要之,此二者亦近於吾道,四勿三戒,非持戒乎?立人達人,非修行乎?

貪嗔癡愛,人我是非,苟不放下,惡乎語道?忍辱耐惡,呼我牛馬,牛馬應之。此進道之基,亦處世之方也。

鄰臍三寸謂之關,言關藏呼吸之氣,以稟授四體也。學道者常致氣於關。《黃庭外景經》解“在臍下三寸”,“或雲在臍之上三寸,非也。此為氣海,非祖氣也。”守氣海者易於見功,故術家嚐以此愈疾,然無益於長生。

三焦者,水穀道路,氣所終始也。上焦在心之下、胃口之上,所謂膻中也。中焦在胃中脘。下焦在臍下一寸。然此又非手少陽之三焦也。手少陽之三焦,所謂有名無形者也。

藥者療也,所以療疾也,無疾勿藥可也。肉不勝食氣,況藥乎?藥有偏效,而無全功。金石之藥最為酷烈,其傷生最速。其他草木之藥,近於熱者皆能臘毒。古人服鬆脂而塞腸,服杏仁而致泄,服楮實而痿骨,服首經而消渴,服鷓鴣、鳩子而發咽喉之病,種種不可枚舉。養生者最宜慎於此。

按摩為養生之一術。勞役者資之,而血不越亂。佚惰者資之,而氣不壅滯。若素養者何資哉?《內經》雲:“冬不按蹺,春不鼽衄。”蓋冬月固密之時,引動枝節,陽氣泄越,至生發之候,血遂妄行,故有鼽衄之疾。

心苟無事則息自調,念苟無欲則中自守。

手握固而氣窒,目緊閉而神馳,搬運錯而瘵成,注想深而中結,此養生者之過也。

日念善而惡境不見,夜念善而惡夢不生,以和召和也。

先廷尉少與徐文貞公客習同朝時,亦時相顧問。其後先廷尉以言謫戍,及赦歸裏,先後三十年,文貞公推轂不及,而先君亦無一牘通也。公伯子太常每以使歸裏,先君以父執自居,送迎不出產,太常不堪,其門客又從臾之,間隙遂生。已穆宗登極,詔起言事者,吏部以先君輩三十三名上請,得旨進用。而文貞公雅不欲先人入朝,乃語吏部曰:“建言中有望雖素著年力衰遲者,宜酌處。”時先君年七十五,竟以禦史加大理丞致仕。同加者魏公良弼等六人。文貞弟侍郎公大不平,曰:“奈何為馮先生一人而遏五老哉?此輩皆天下人望,抑困數十年而不一起,非朝廷獎直拔滯之意。國家方延耆碩為表儀,非若有司以筋力奔走,此胡可以尋常年限也。況引年者,臣子自引,豈朝廷計其年而使之引哉!此舉悖矣。”其後,不肖起廢。公孫太常君與其黨又多方排之。嗟乎!風威震怒,崇朝則解。乃齒頰餘釁,至於兩世,讒間之為害若此。然不肖行能無數,即久滯藩臬亦分所宜。而獨惜先君恢博之才,正直之操,不獲一試。此天下所為慨歎,非止愚兄弟附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