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我就不能再睡在自己的床上。我
又降了一級。自從消息傳來一個小時以後,我在那個國家已不僅是外國人,
而且還是一個“放邦的外國人”,即一個敵對的外國人;我將被強行放逐到
一個我搏動著的心不願呆的地方。因為對一個早被趕出“德國”的人來說—
—由於他的種族和反德意誌的思想方式的緣故—現在在另一個國家,根據
一項官僚主義的法令,硬把他劃在一個他身為奧地利人從來不屬於的集體
裏,這種處境豈不更荒唐?大筆一揮,整個生命的意義變成了荒謬絕倫。我
還一直用德語寫文章、想問題,但我腦子裏想的每一個念頭、我感覺到的每
一個願望,都是屬於為世界自由而戰的國家。我的任何其他聯係都被扯斷了,
所有過去的一切,曾經有過的一切,被粉碎了。我知道,在那次戰爭之後,
一切都必須重新開始。因為我內心深處的願望已成泡影,四十年來我把自己
信念的一切力量都獻給了這個願望,實現歐洲的和平統一。我害怕人類互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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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殺的戰爭甚於害怕自己的死亡,現在戰爭第二次發生了。我整個一生熱烈
追求人性與精神上的團結一致,我在那個比其他任何時候都需要牢不可破的
團結的時刻,由於那受到嚴重排擠的處境而感到無能為力。我感到一生中從
未有過的孤獨。
為了最後看一眼和平的景象,我又一次徒步下山向那座小鎮走出。它安
詳地沐浴在中午的陽光下,在我看來,它與平時沒有什麼兩樣。那裏的人用
自己習慣的步履走著自己習慣的路。看不出他們匆匆忙忙,他們也不聚在一
起聊天。他們在星期天的表現是安詳、從容不迫。我忽然問自己:難道他們
到了最後還是不知道戰爭嗎?不過,他們畢竟是英國人,他們善於克製自己
的感情,他們不需要用大張旗鼓、不需要用喧囂和音樂來增強自己堅韌、剛
毅的決心。這跟奧地利一九一四年七月的那些日子那麼不同呀!但是,話又
說回來,當時作為一個沒有經驗的年輕人的我和今天被這些回憶壓在心頭的
我也是不大相同呀!我知道,戰爭意味著什麼。當我看到熙熙攘攘、五光十
色的商店時,我在一片幻覺中重新看見了一九一八年的景象,那些商店被搶
劫得空空蕩蕩,好象睜著眼睛凝視著我。我在幻覺中看到惟粹的婦女在食品
店前排著長龍;哀傷的母親、傷員、殘廢者,從前在夢魘中出現的一切又都
象幽靈似的回到了那天陽光燦爛的中午。我回憶起我們當年的那些老兵,他
們衣衫襤樓、麵容疲憊,他們是怎樣從戰場上走來的嗬。我跳動著的心感覺
到那次戰爭的全部過程。但今天開始的戰爭還掩蓋著它的可怕景象。而且我
知道:過去的一切又全完了,一切業績化為烏有—歐洲、我們曾為它而活
著的故鄉,遭到了徹底破壞,遠不止隻是我們自己的生活。有點兒不同的是,
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但是要達到這個新時代,還要經過多少地獄和煉獄嗬。
驕陽普照著大地。正如我在回家的路上忽然注意到我前麵自己的影子一
樣,我也看到了在現在這次戰爭後麵另一次戰爭的影子。戰爭的影子將漫延
過我們那全部的時代,不會再從我這裏消失,戰爭的影子籠罩著我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