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在他的寓所看他在出門前是怎樣裝自己的箱子的。他不要我幫忙,

認為我肯定弄不好。他把每一件東西非常精心地塞進事先留出的空處,簡直

就像鑲嵌瑪賽克那樣細心。我覺得,倘若我去插上一手,破壞了他的那一番

繡花似的工作,豈不是罪過。他的那種愛美的秉性一直滲透到他的各種無關

緊要的小事。不僅僅是他把自己的手稿非常細致地用圓熟的書法寫在最漂亮

的紙張上,行與行之間相隔的空白,就像用尺量過似的,而且當他寫一封最

最普通的信函時,也要挑選一張好紙,工工整整地用書寫體把字寫在隱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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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裏,即便是寫一張最倉促的便函,他也從不允許自己塗改一個字,而是一

旦覺得一句話或者一個字不完全恰當時,就立刻以極大的耐心把整封信重抄

一遍。裏爾克從不讓不完全滿意的東西出手。

他的那種慢條斯理、同時又專心致誌的秉性對每一個和他接近的人都具

有魅力。就像我能設想裏爾克本人不會激烈一樣,我也能設想,在他的安詳

的氣質熏陶下,不會有人再高聲喧嚷和態度蠻橫。因為他的舉止儀態本身就

是一種神秘地不斷起作用的力量,一種教育的力量,一種道德的力量,感召

著人的心靈。每次和他作較長時間的談話之後,我總有幾個小時或者幾天的

脫俗之感;但是在另一方麵,他的這種一貫注意節製的性格,即從不讓自己

盡興的意願,都會及早限製任何顯得特別知心的感情。我相信,可以認為自

己曾是裏爾克的“朋友”並以此為榮的人,隻有少數幾個。在他發表的六卷

書信集中,幾乎沒有和別人談心的話。而且自從離開中學以來,他幾乎沒有

對任何人使用過那個顯得象兄弟般親熱的稱呼—“你”。對他的特別多情

善感的性格來說,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件事和他過於接近,都是無法忍受的。

尤其是所有剛強的男性,都會引起他不快的感覺。他倒更願意和女人們交談。

他寫給女人們的信很多,也很樂意;在女人們麵前他顯得舒暢多了。女人們

的嗓子中是沒有喉音的,也許這種嗓音使他感到舒服。因為正是那種不悅耳

的嗓音使他感到難受。我今天還清楚記得他和一個大貴族談話時的情景。他

全身緊縮,雙肩耷拉,眼睛從未抬起來看一眼,為的是不致從眼神中流露出

來,他聽那個貴族用假嗓子說話,渾身是多麼難受。但是,如果他對某人抱

有好感,那麼和他在一起,又是多麼有意思!他事後就會感覺到裏爾克內心

的那種善意,雖然這種善意在他的話語和表情中流露得不多,它像一束暖人

心窩、治人創傷的光芒穿透到心靈的最深處。

裏爾克在這座使人心境開闊、最最開放的城市—巴黎的生活和工作,

是謹小慎微的,這也許是因為他的作品和他的名字在這裏尚未為人所知,和

因為他覺得自己作為一個隱姓埋名的人就始終會更自由、更得意。我去看他

的地方是租來的兩間大小不同的房間。每間房裏陳設簡單,沒有任何的裝飾,

但是由於他自己持有的審美感,所以你一進去就會立刻感到一種特有的氣派

和寧靜。他租借的地方從來不會是某一幢鄰居嘈雜的大樓房。而寧可去找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