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於動物的本能這個問題上,當時的流行理論以自然選擇、返祖現象、生存競爭為依據,認為本能是一種既得的習慣,它在某種對動物有利的偶然行為激發下表現出來。作者通過40年的昆蟲學研究生涯中所觀察到的事實表明:昆蟲的本能是與生俱來的,它過去怎樣,現在就怎樣,將來也是怎樣。比如膜翅目昆蟲精於蜇刺獵物的技術,那是因為它生來就要運用這種技術;它是天生的,就跟人們生來就會吮母親的奶一樣,從來用不著學。這種能力是遺傳得來的,從一開始就已經完善了的。過去的經曆對此絲毫無所增添,將來也不會增添任何東西。
雖然作者從心底裏敬慕達爾文這個德高望重的學者,但他並不因此就放棄自己的觀點,隻要有機會他總是不忘給進化論戳一針,批評達爾文的優勝劣汰理論。作者指出,如果優勝劣汰這個學說是支配和改造著世界的著名規律言之有據,如果最有天賦的真的把最沒有天賦的從世界這個舞台上排除掉,如果未來是屬於最強者、最有技巧者,那麼壁蜂家庭自從它們在樹莓樁裏挖洞以來,它們本應該就讓那些固執地要從通常的出口出去的弱小者死掉,而全都由善於從側麵鑿洞的強有力者來代替的。……可是,強者的子孫並沒有使弱者的子孫消失,相反它們仍然是少數。作者說:“優勝劣汰規律的巨大意義給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但是每當我想把這個規律應用於觀察到的事實,它卻使我空忙一場而得不到任何證據來解釋實際的情況。這個規律在理論上是宏偉的,可在事實麵前卻是裝著空氣的球。”(《昆蟲記》卷二)達爾文的進化論是19世紀自然科學三大發現之一,19世紀正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大行其道的世紀,作者發出這不合時宜的聲音,正是求真的精神給了他勇氣。
整個18、19世紀,博物學家大都熱衷於將研究成果寫成文學性著作。作者也不例外,也刻意在文章風格上下功夫,但《昆蟲記》的風格就如作者的人格一樣樸素而真實。
請看作者描寫寬厚的蟬在7月的一個下午鑽了一口水井,卻被侵略者搶占的情景:
“果然,一大群口幹舌燥的家夥在東張西望地轉悠著。它們發現了這口井,井邊滲出來的汁液把它暴露了。這群家夥一擁而上,開始還有一點兒小心翼翼,隻是舔舔滲出來的汁液。我看到匆忙趕到甜蜜的井口邊的,有胡蜂、蒼蠅、球螋、泥蜂、蛛蜂,最多的是螞蟻。”“那些個子小的為了走近清泉,便鑽到蟬的肚子下,蟬寬厚地抬起爪子,讓這些不速之客自由通過;那些大一點兒的昆蟲,不耐煩地跺著腳,迅速地吸了一口就退開,到旁邊的樹枝上去兜一圈,然後更加大膽地回來。它們越發貪婪了,剛才還有所收斂,現在已變成了一群亂哄哄的侵略者,一心要把開源引水的鑿井人從泉水邊趕走。”
“在這群強盜中,最不罷休的是螞蟻。我曾看見過它們一點一點兒地亂咬蟬的爪尖,逮著正被它們拉扯的蟬的翅尖兒,爬到蟬背上,撓著蟬的觸角。一隻大膽的螞蟻就在我的眼皮下,竟然抓住蟬的吸管,拚命想把它拔出來。”
“這個巨人給這些小矮子煩得沒了耐心,最終放棄了水井。它朝這群攔路搶劫的家夥撒了一泡尿逃走了。”(《昆蟲記》卷五)洋洋灑灑二百萬字的《昆蟲記》,不僅詳盡地記錄著作者的研究成果,更記載著作者癡迷昆蟲研究的動因、生平抱負、知識背景、生活狀況等等,尤其是《阿爾瑪實驗室》、《返祖現象》、《我的學校》、《水塘》、《數學憶事:牛頓二項式》、《數學憶事:我的小桌》、《童年的回憶》、《難忘的一課》、《工業化學》這幾章。如果換一種角度看,不妨把《昆蟲記》當作作者的自傳,一部非常奇特的自傳,昆蟲隻不過是他研究經曆的證據,傳記的旁證材料。
《昆蟲記》不僅僅浸淫著對生命的敬畏之情,更蘊含著某種精神。那種精神就是求真,即追求真理,探求真相。這就是作者精神。如果沒有那樣的精神,就沒有《昆蟲記》,人類的精神之樹上將少掉一顆智慧之果。兩世紀以來,作者的《昆蟲記》以其瑰麗豐富的內涵,影響了無以數計的科學家、文學家與普羅大眾。其在文學與科學非凡的成就受到舉世推崇:大文學家雨果盛讚為“昆蟲學的荷馬”;進化論之父達爾文讚美他是“無與倫比的觀察家”;影響了許多熱愛自然的讀者走出象牙塔與自然蠻荒對話,喚起人們對萬物、對人類、對科普、對文學、甚至對鄉土的深刻省思;並在世界各地擔負起對昆蟲行為學的啟蒙角色。因此,早已被公認為跨越領域、超越年齡的不朽的傳世寶典。
在行文上,作者沒有把這樣一部昆蟲學巨著寫成隻給圈內人看的純學術著作,而是選擇用散文的形式和樸素而純真的文字表現生命的真實細節之美。他一方麵在昆蟲身上傾注了深刻的人文關懷,另一方麵又從昆蟲反觀人類生活,思考人類的生存狀態、生活態度、價值觀念等等,睿智的哲思時時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