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們也不是絕對不說話,有時也會進行一點適當的交談,但無論何時,我們之間絕不會有相互袒露心聲的氣氛。春樹的年紀還小,舉止總有些粗野的地方,中川卻又是另一個極端。當我們相互窺視的眼神撞到一起的時候,唯一能做的隻有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茬開尷尬的目光。
也許大家都很不安吧。各自心中所沉澱的悲哀,總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刻襲來。無聲的病房裏,這樣的事情常常發生。沉默的噪音慢慢侵蝕著心靈,連鼓膜都一跳一跳地刺痛。頭骨下麵,悲哀的鐵塊愈來愈重,心靈更得不到一刻休息。春樹經常會無緣無故用頭撞擊牆壁,即使引起護士的注意也不停止。我知道春樹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在無聲的箱子裏呆的太久了啊。在病房裏,每個人都會覺得呼吸困難,仿佛胸口被堵住了似的。
我忍受不了與中川兩個人呆在一起,起身朝病房外走去。
“去散步嗎?”
我打開門,正要出去的時候,中川忽然對我說。
“嗯,去後院。”
“是去樹林那邊?”
我說是的。中川理解似的點點頭。
“聽說,那邊的樹林快要給砍掉了。要蓋一幢新樓。趁著現在還在,多去看看吧。”
中川時常會同自己喜歡的護士搭話。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中川知道很多醫院裏的大小事情。
我又去了昨天走過的那條小路。今天是晴天,不過因為道路兩側濃密的樹枝,陽光幾乎照不進來。光與風都被樹木遮住了,進不到樹林的裏麵。走在小路上,仿佛是在灰暗的夢境裏行走一般,那是走在外麵的時候感覺不到的。我喜歡這樣的感覺。兩側起伏纏繞著的細小樹枝,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雖然是同樣寂靜的空間,這裏卻和病房有著完全不同的氣氛。大約是這樹林裏沒有那麼多過往患者的灰暗情緒吧。
走過小路平緩的轉彎,我看見了巨樹的一角。我在枯白粗大的樹根上坐下,坐了很久很久。四下裏靜悄悄的,連蟲鳴都聽不到,隻有踩到地麵上的枯葉時發出的幹澀聲音。我一動不動,仿佛連自我都消失了似的,心緒一片靜謐。
不知不覺,我又想起了離家出走的事。
與相愛的人結婚,這是違背所有人期望的行為。對於我們來說,這樣的結合是被整個世界否定著的。
反對最強烈的,是我的母親。
“和這種人在一起,你怎麼可能幸福?!”
於是,整整三年,我沒有回過家。然後到今天,我變成了孤獨的一個人。我的所愛,在那一場事故中逝去了。
母親如今一定可以露出得意的笑臉了。你現在該死心了吧,她一定會這樣嘲笑我。不隻是母親,還有父親、親戚,所有的人都會這麼想。他們一定會一條一條指責我所做過的事,手把手地告訴我,隻有回家才是我唯一正確的選擇。
啊不,也許這隻是我的被害妄想吧。當我忍不住嘶叫起來的時候,醫生就會這樣對我說。冷靜一點,你把事情想得太壞了。
但是,我做了不合父母心意的事情,讓他們傷心了,這是確定無疑的事實吧。這樣想的時候,我的心情便會很低落。我真的不想讓他們傷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