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行雲提出想到醒春堂看一看,行雲同意了,讓穆青陪我去。到了醒春堂所在的大街上一看,醒春堂已經麵目全非了,一打聽,原來是搬到別的地方去了。失落之餘忽然見到不遠處人潮湧動中的一裘月白衣衫,我的心一陣躁動,拚命擠進人群裏一直追上去,穆青在身後急得大叫。我好不容易追到那人身後,一把拉住他身後的衣衫,那人回過頭來,陌生不已。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怎麼可能是他?我隻不過順著心意矯情造作一下而已,我怎麼會想他?那麼可恨可惡,那麼不解風情!
更何況,我清醒地明白,我已經一天天的離他遠了,這裏不是京城,而是歧安……我明明是心甘情願地跟行雲走的,可我的心卻是越來越空。
穆青來到我身邊,不解地看著我噙著淚水的雙眼。
回到落腳點,行雲皺著眉問我:“臉色怎麼那麼不好?別擔心,我們會安安全全地到達屹羅的。
很快的,我們來到了豫南,我的家鄉。過了豫南,就是越關城。越關城之外便是屹羅的國土。
行雲和穆青扮作過路的客商,我扮作一個小書童,隨著一群要到越關城去做買賣的商人一起來到了渡口。
就是這個渡口,我差點溺水而死。我遙望著遠處青峰疊翠,不由得思鄉情切。兩年了,我的爹娘是否安好?我的朋友們是否快樂如昔?青林山上的琅琅書聲應如舊,隻是少了那個愛笑愛鬧的夏晴深……
行雲握過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聲說:“想家了?我回到屹羅安定諸事後,必與你回扶風書院,你的父母我也會暗中派人照拂。不出半年,我許諾,你必能消解鄉愁。”他聲音輕如溫風,可是字字有力。我難以掩飾眼裏的淚光,他伸手輕拂過我的眼瞼,拂落細長睫毛間半滴晶瑩淚珠。
“傻丫頭,”他憐惜地對我說,“我們上船吧。”
即將踏上舢板之際,我清楚地看到了渡口處立了一方石碑,石碑上有力地刻著幾個字:無心渡。我的心無來由地跳了一下,我記得以前這個渡口沒有這塊碑,更沒有這個名字。我不由得問那船夫道:“大哥,請問這個渡口是什麼時候改了名字的?”
那船夫撓撓頭,憨厚地笑著說:“沒記錯的話大概是兩年前吧。”他指著遠處一條白色的多拱橋,說:“聽說建成往生橋的時候,就有了這塊碑;有了這塊碑,這個渡口便叫做無心渡了。”
“往生橋?”我疑惑地問道,“為什麼要建這樣的橋?”
那船夫拿起竹篙把船緩緩劃離岸邊,坐在船尾的一個中年人答道:“聽說是有個年輕人的未婚妻落水身亡了,年輕人為了記念她,於是修了一條橋,希望與人方便,不再有這樣的悲劇;也借這一福業希望那女子早日踏上往生之路,所以叫往生橋。不過傳聞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聞言渾身一震,又聽得船客中有一人道:“誰說不是真的?記得那時候即便是下了雨,也有一個身穿白色衣袍的年輕人呆立在橋上……”
“這樣說來,那女子真有福氣。”有人附和道。
“誰說的,有福氣就不會溺水身亡了!”馬上有人駁斥。
我不說話,隻是回頭呆呆地望著那塊離我越來越遠的石碑,上麵那一筆一劃我熟悉無比,那是他寫的行書,張狂恣肆中帶著絕望和悲痛,尤似那日在懸崖雪地上我昏厥前他的歇斯底裏。
無心渡?渡我對他的無心還是此渡一過他已然對我無心?
行雲把我拉進艙裏,說:“一個美麗的傳說而已,何必神傷?”
我苦澀的對他笑笑,便低下頭,不再言語。
船停泊在越關城的渡口時,已是黃昏時分。
進了越關城,這座城繁華如昔,大街小巷的商鋪林立;然而當街把守巡邏的官兵要比豫南城要多,守衛也很嚴密,也許因為這是處於兩國交界的敏感地帶,很早就宵禁了。天色入黑之後,冷清的街道越發的寂寥無人,此時行雲正帶著我坐在一輛較為破爛的馬車上,穆青趕著馬車向越關城的正南門疾馳。黑夜中馬車的轆轆聲特別的刺耳,一下一下地響得我有些心驚。
每向屹羅走近一步,我的不安和胸口那股悶痛便加深一分。我看看身邊的行雲,他的刀削般的臉容依舊堅毅沉穩,然而我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地在喧囂、鼓噪,讓我無法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