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關在房裏三天三夜,不想讓別人看見我傷心的樣子。從當年我娘死的時候哭過到現在已經整整十二年沒有流過一滴淚了,她怎麼能夠讓我為她流淚……
我形容憔悴地把她生前的一些用具物品衣物整理好,做了一個衣冠塚,立了一塊碑,以大悲指法逐字刻下:愛妻夏晴深之墓晴兒,今生你是我的妻而今生已了;來生將是白雲蒼狗煙水茫茫兩不知……你告訴我,下一輩子,我到何處尋你?
三個月後,我派去天都峰的人回來了,帶給我意料之中的答複。我正式向夏泓老師告辭,他歎了一聲,說:“從你在晴兒落水的那條河上修了往生橋開始,我就知道你的去意已決。隻是繼堯,朝堂風雲詭謫凶險莫測,一旦踏入其中將再難抽身,隻言片語便可殺人如麻……你萬事小心……我與你師母下月就到終南山的水月庵去,也許以後不再回來……繼堯,你我師徒緣分至此……”
我跪下恭敬地拜了三拜,眼內已有淚光。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晴兒已是我的妻,她的雙親自是我的雙親,繼堯自當奉養高堂。待繼堯回京安定一切,再來……”
老師一擺手,“有此心意足以,繼堯,你回京之後若見到長安宮安樂郡主,告訴她讓她好自為之,我和你師娘也許從此終老山林……”
走的那天清空萬裏,晴好而有說不出的落寞寂寥,我帶走了阿鬆。安喬妹妹問我什麼時候回來,我勉強地笑了笑,說:“也許是明天,也許是明年,也許是永遠……”
船頭的阿鬆不說話,隻是看著那一江光影迷離的江水眉頭鎖緊了憂鬱,我走過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望著茫茫無邊的天際,啟程。
這件小風波似乎就這樣過去了,阿香和春嫂再也不敢造次,我不計前嫌治好了她們後,她們見我時也是恭敬有禮的。辰恒越來越忙碌,我已經有很多天沒見到他的身影了,倒是那些諫議大夫整天在書房出出入入。
不知為什麼,我暗自鬆了一口氣,隻是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時時湧現。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臘月,我整天穿著厚厚的棉衣不想出門,像隻寒號鳥似的。這天聖旨忽然就到了,禹州幹旱繼續,預想春季旱情更加嚴重,皇上下旨讓辰恒馬上出發到禹州賑災。
府內驚訝的人卻好像隻有我一個,常常出人書房的幾個師爺謀士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其中有一個叫殷諾的徽州白衣秀才微微一笑說:“王爺大才堪用,皇上深知這一點才委以重任。禹州夏季有“天火之地”之稱,冬季卻是幹冷,幸好王爺最近已經有所準備,這趟定然不負眾望。”
我低著頭磨墨不作聲,待議論的人散去,關於如何賑災之事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辰恒坐在椅子上悠遊地喝著茶,我忍不住開口說:“你會帶我到禹州去嗎?”
“庭兒想去?我以為你想的都是如何獨善其身,俗世民生之事怎會在你的考量之內?”
聽到他雲淡風輕的諷刺,我就知道,他一直對那天我說的話耿耿於懷。第一次見他時我以為他是個謫仙一般的人物,遭人劫殺的那天夜裏他仿佛是我記憶中那個張狂無忌的暗夜修羅,而現在,他眉宇間隱隱浮現的那股王者之氣又讓我茫然而不知所措了。
“所以呢?”我悶悶不樂地問。
“我會帶竹生去。”
我已經沉默了許多天,辰恒冷眼旁觀著我對他的冷淡,不時地挑著挑那毛病逗我說話。這一天早上,他又指著我磨的墨說:“磨得太稀了,重新磨。”
我滿臉怒氣,那墨條便變成了可憐的出氣對象,不消兩下子就被我磨掉了一大截,辰恒看看我漲紅的臉色,笑了笑,又說:“太濃了,加水!”
我臉一沉,放下墨條正想發作,這時竹生進來說宣陽王來訪。
梅繼堯一身亮緞貂鼠皮領銀袍,悠閑瀟灑地走進來對辰恒說:“二哥,今日不用上朝,可要與我一同前去觀賞京城一大奇觀?”
辰恒當時的反應卻是出乎我的意料,他微微一笑對梅繼堯說:“是城西謝翁發的請柬?”
“正是。謝翁西郊所植之梅花未開,而桃杏相次竟發,其景色之美麗為人所稱奇,謝翁所發帖子盡是遠近聞名的才子或是名士,我又如何能錯過這一盛會?二哥也收到了請柬吧?”
辰恒微微一笑,“城西謝翁,有女謝芳齡,二八年華,這一賞花大會怕是另有玄機吧。繼堯有興趣?好花年年有,我就不去了。”
“二哥,我想借慶庭一用。”他看看我,“我缺一個伶俐的書童。”
我眼神一亮,欣喜的表情展露無遺,真的要帶我去?我看著梅繼堯,心想我這師兄偶爾還是讓人覺得可愛的貼心的。辰恒仍然是那副微笑著的表情,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悅,看向我說:“你要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