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多想像那些武林高手一樣憤而拍桌,起身而桌塌,然後指著他的鼻子罵:“老子是工人階級好不好?哪來的小資情調!”為了喝一個茶開了一間包廂已經是大大的破費了,還……我歎了一聲,對伺候在一邊的夥計說:“給我找一瑤琴來。”
夥計應聲而去,不久拿著一具瑤琴放至桌上。他手掌托腮,側著頭看著我,我輕撥了一下琴,說:“若說中一個理由讓你信服的,你自當喝一大杯,如何?”
“好。”他淡淡地說,眸中流光有如玉液瓊漿,想要把人醉死。
“從醫學的角度來說,茉莉花茶理氣解鬱,和中辟穢;”我看了他一眼,他麵無表情地倒出兩大杯汾酒,把其中一杯推至我麵前,說:“凡植物皆可入藥,不是穿腸毒藥就是救人良藥,有何特別?”
我看看麵前的高純度酒精,暗叫一聲苦也,伸手顫巍巍地拿過,半杯入喉,半杯入袖。饒是這樣,喉嚨仍似被刀鋒割過一般。放下酒杯我又繼續說:“茉莉雖然普通,然而在盛夏酷暑或是蕭索深秋或是雪漫隆冬之際,品一口茉莉香茶仍索得春光秀色,一杯清茶領著春天走遍四季,不亦美哉?天香開茉莉,梵樹落菩提——茉莉花有清白雅稚之香,深蘊禪意,不知公子以為然否?”
“茉莉雖然普通,然而在盛夏酷暑或是蕭索深秋或是雪漫隆冬之際,品一口茉莉香茶仍索得春光秀色,一杯清茶領著春天走遍四季,不亦美哉?天香開茉莉,梵樹落菩提——茉莉花有清白雅稚之香,深蘊禪意,不知公子以為然否?”
他冷峻的表情開始冰消雪化,拿起麵前的汾酒放至唇邊,薄唇輕抿,鳳目微睜,說:“雖然牽強,可也不失為之成理。還有嗎?”
“盈盈素靨佩青衣,臨風和月淡雅懷;離別未肯銜愁賦,多情盡作暗香流。茉莉入詩,絲毫不比芙蕖牡丹遜色,牡丹之豔麗,芙蕖之高潔,茉莉之雅致,各領風騷罷了。富貴人愛賞牡丹,君子愛賞荷,像我此等布衣百姓欲在濁世中尋一性靈上的清流,愛賞茉莉,有何不可?”
“布衣百姓?”他笑得別有深意,“你的學識不亞於太學裏的儒生,慶庭,你是想欺人還是欺己?”
他往我的杯子裏倒了半杯酒,有往自己的杯裏倒了半杯,說:“這半杯,罰你過於輕視本公子;”他舉起自己的杯子,“不過,這個理由,我還可以接受。”
我叫苦不迭,不過就是說錯了四個字而已。那半杯酒如喉火辣辣的,我的兩頰紅雲頓現,我繼續說:“茉莉不僅可以入藥,入禪,入詩,還可入韻。”
“哦?”他饒有趣味地看著我,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心髒很強大,居然沒有在他惑動人心的一顰一笑下暈倒昏厥,我擺正瑤琴,說:“古人有陽關三疊聲聲唱徹,而茉莉亦有三唱。”我手指輕輕勾弦,壓低聲音,唱出那首滿清慈禧太後欽點為國歌的《茉莉花》,我盡量把旋律放慢,壓低聲音,淺唱輕吟,使得曲子聽起來不顯得輕快而有些低沉。
“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
讓我來將你摘下,送給別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琴音一轉,他的眼神裏多了幾分不明意味的情緒,我又說:“這是第二疊。”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開香也香不過她,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兒罵。
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來年不發芽。”
有點沙啞的嗓音伴著錚錚琴韻很是柔和,與窗外暗沉的夜色糅合在一起竟也有些哀傷的味道。不知道是酒力發作了還是抑鬱的心緒忽然在歌聲裏得到了釋放,我的眸子空濛茫然的看向窗外,手指翻動撥弦,又唱道:“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芬芳美麗滿枝椏,又香又白人人誇。
不讓誰把心摘下,就等那個人愛呀,茉莉花呀茉莉花……”這是梁靜茹唱的《茉莉花》,旋律緩慢調子憂傷,我唱了兩句,想起了那個一裘白衣氣質清冷神情冷漠的男子,不知他身在何方,還是不是像以前那樣在人群中孑立在喧嘩中寂寞?
我唱不下去了,心緒混亂,過往的人和事亂無頭緒地襲來。我一把推開瑤琴,取過盛滿了酒的酒杯,說:“我輸了,該罰。”正要舉杯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按住了我的手背,他不知什麼時候坐到我身邊來了,他皺皺眉說:“一疊不如一疊,你真是醉了。”
“我沒醉。”臉上燒成了一片,頭也有點暈,我起身一拱手,說:“公子,今夜之事慶庭已盡全力,望公子記得承諾過在下的話。夜靜更深,慶庭就此別過。”說罷提起藥箱就要走。
忽然腰身一緊,我低頭看看那不鬆不緊地勒住自己的白色緞袖下的手臂,疑惑地抬起頭來看他,他一用力我整個人就往他的身上靠去,我大驚之餘想道這人不是甚好男風到連我這看起來身量不足的人都不願放過吧?隻見他拋落兩片金葉子在桌子上,俯身在我耳邊說了一句:“慶庭大夫要走,我怎能不送你一程?”說罷往窗口一躍,我看著自己的身子如落葉一般墜入茫然無邊的黑夜,嚇得趕緊閉上了眼睛,古人建的高樓跳下去最多也隻是斷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