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一緊,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嘴唇動了動,就把話收回去了。真是黴啊,好好的生日一大早就被人奚落,我心裏還是有氣,於是嚐了一口藕羹,說:“藕羹好是好,可惜不是師兄親手做的。買蓮藕,做藕羹,師兄都喜歡假手於人,動機很好,可惜,心不誠矣!”
“晴兒!”爹爹終於忍不住了,大怒道:“什麼時候學得說話這般刻薄?看來我平時真是太過縱容你了!快跟你師兄道歉!”
我委屈地放下調羹站起來,“為什麼要道歉,我說錯了嗎?”我生氣地看了梅繼堯一眼,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我拉開椅子就往外麵走,娘正捧著早點過來,見我眼圈紅紅的樣子忙問:“怎麼了?你要去哪?”
“我吃飽了,上學去!”
我坐在學堂裏有氣無力地趴著,好不容易挨過了宋老夫子的課,接下來又要學琴,我的肚子啊,早就罷工示威了。大喬挨過來問我:“蜻蜓兒,今天穿得這麼漂亮,怎麼臉色卻這樣的差?不是昨天喝了幾口湖水喝壞身子了吧?”
她不提這件事還好,她一提起我的無名火就來了!我一拍桌子說:“王叢王德,你們誰能把梅繼堯拉下湖裏讓他也溺一回水,我就給他當牛作馬一個月!”
大小喬恍然大悟,王叢笑嘻嘻地說:“我道是誰惹了我們蜻蜓兒,原來是繼堯師兄。”
“不過,我們還是寧願惹你都不要惹他。”王德吐吐舌頭說,“蜻蜓兒你不知道,上個月的射箭比賽中,他在馬背上連刑非先生的三箭都避開了,這個人隻可用四個字來形容,”他頓了頓說:“深不見底!”
我咬牙切齒地說:“都是膽小鬼!”
“蜻蜓兒,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阿鬆神秘兮兮地走過來,手上拿著一個紗布袋子,打開一看,我的怒氣怨氣全都不翼而飛了,裏麵是紅豆糕、銀絲卷、芋絲煎糕,都是我最愛吃的點心。我感激的看了阿鬆一眼,然後就把糕點胡亂地往嘴裏塞,一邊說:“阿鬆你最好了,你知道嗎?我沒吃……”我忽然停下來,狐疑地看著他問:“你怎麼知道我沒吃早飯的?”
阿鬆尷尬一笑,“今天不是你生辰嗎?這個是我做給你吃的。”
我半信半疑地低下頭繼續吃點心,小喬說:“蜻蜓兒,小心噎著。”
阿鬆遞給我一杯水,我接過一喝,一股沁涼的水向喉間奔湧而去,直沁心脾,我呆了呆,問阿鬆說:“這是什麼?”
“這是用山泉水煮的綠茶,怕有澀味,所以加了點蜂蜜。”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瞬,忽然抱住阿鬆說:“阿鬆,你的生辰禮物讓我好感動!”
眾人被我這一大膽得過分的熱情動作嚇了一跳,阿鬆臉紅耳赤地推開我說:“不是的,蜻蜓兒,這是……”
一道清冷的眼光斜斜地掠了過來,行雲從門口走進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抓住阿鬆衣袖的手,我好像被什麼燙到了一樣趕緊縮開,訕訕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顧老師是大小喬的爹爹,為人非常的和藹可親,不像我爹那樣嚴肅到半個玩笑也不能開。他教了我們一曲《杏花天影》後,就讓我們自由練習了,我撫弄了幾回,基本也就成調了,看看旁邊的行雲百無聊賴地撥了幾下弦就停在那裏不動了。顧老師走過來巡視時指著我說:“夏晴深,來,告訴行雲該用什麼指法。”說完,就到別的同學身邊去了。我無奈隻得起身坐過去,一邊用手指按住琴弦,一邊對行雲說:“商調,鉤弦,角調,輕撥……”
“我忘記曲子的調子了。”他說。
我於是一邊輕輕地哼著曲子的旋律,一邊慢慢地彈著琴,不時地問:“可記住了?調子還是很簡單的。”
“還生氣嗎?”他忽然說,聲音低沉而有力:“上回是我不對。
我的手指無端一亂,彈錯了兩個音。
“那件事,我已經不記得了。”我輕描淡寫地說,嘴角帶出一抹笑意。
“那麼,太陽下山時,我在書院門口的大柳樹下等你?”
不知道為什麼,嘈雜的琴音一下子停了下來,以至於行雲的這句話清清楚楚伶伶丁丁突兀地傳遍了回音院的每一個角落,其他人詫異地回過頭來看著我們,我的臉上燒燒的,偏偏行雲卻是篤定地看著我,再問了一句:“可好?”
“怎麼不彈了?都會了嗎?”顧先生不滿地問。
於是,一陣雜亂的琴聲又起,我看著行雲,眼裏掩飾不住暖暖的笑意,輕輕地說了一句:“好。”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我走出書院大門,隱約看到柳樹下一個身影,月白長衫,寂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