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天,來了一個客人。
我爹和我娘都很重視這個客人,但是他們談話的內容卻甚是讓人費解。
“培方兄今日可是雲遊至此?”夏泓問。
我躲在門簾之後,偷偷看了那人一眼,五十上下,布衣青衫,頭上一個穿雲髻,一副道士模樣的打扮,臉上幾綹長須,仙風道骨。隻見他笑笑說:“我已離開京城一年,並不打算再回去了。隻是途經這裏,思念故人,特來拜訪。”
“她還好嗎?”我娘急切的問道。
“夫人放心,她一切都好,主上對她恩厚有加,夫人不必掛念。”
小荷娘親臉上似有悲戚之意,爹爹關切地看她一眼,又說:“小女煩培方兄多年看顧,如今長大成人,夏泓還未對培方兄的大恩言謝。眼下扶風書院地方開闊,培方兄可否讓泓一盡地主之誼?”
我暗暗奇怪,我何曾得這道士看顧?
“賢弟不必多禮,遊山玩水本隨興之所至,更何況當初也不過是對主上進一實言,並不能算什麼恩,賢弟客氣了。”
“既然如此,泓也不便勉強。”夏泓道。
“說來我還從沒見過兩位的千金,恐怕亦是金玉材質,聰慧過人吧。”他手一指門簾,我感覺到有一到犀利的眼光射向我,心一跳,就聽得他說:“在簾內聽了這麼久,不如出來讓我看一眼?”
我幹脆一掀門簾,出來就出來,既然被發現,何妨大方一點?
爹娘都訝然的看著我。我恭敬有禮地對沈培方施了一禮,說:“小女夏晴深見過伯父。”
沈培方眸光犀利地在我臉上打了個轉,然後輕笑兩聲說:“賢侄女不必多禮。”他轉身對夏泓說:“賢弟,賢侄女麵相雍容,命格清貴,有鳳儀之姿啊。”
夏泓的臉色瞬間變白,卻又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喜怒皆非的十分古怪。倒是小荷娘親吃驚地問:“先生所言屬實?當年先生給柔兒批命時亦是如此說的……”
“老道所言非虛。隻是當年的批言半是真切半是玄虛,亦是想著成全了賢夫婦;而如今看令千金之麵相,亦不敢妄言。隻是侄女左頰上有痔一點,衝淡了命格,本來確切無疑的命相就有了起伏。總的來說,隻要能事事小心,處變不驚,便能喜樂一生。一字忌之曰水,凡水必克土命。”
夏泓的臉上忽而憂慮重重。我想了想,開口說:“伯父可是神算?”
沈培方嗬嗬一笑,“自出山以來,算無遺策。”
“伯父可曾聽過一句話?三分天命,七分人定。人一出生有貧賤高貴之分,但並不是說人不能改變自己的環境和命運;又有人說相由心生,如果我沒有攀龍附鳳之心,斷斷這鳳儀之姿也僅是假象而已。伯父算準了三分,可那七分在我手中啊!”
夏泓爹爹的表情告訴我,我說話又沒大沒小沒規矩了。
想不到沈培方卻用一種很驚訝的眼光看著我,說:“你不想一人盡得天下女子榮寵,光耀家族百年?”
“母儀天下,看似風光無限人卻如在險峰,高處不勝寒。小女自問沒有仁愛福澤天下的襟懷,無法擔當如此重任,所以從無此心。”我瞅瞅爹的臉色,發現沒有變得更加難看,心裏舒了一口氣,繼續說:“塵世中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如何及得上小小的一方書院予人自在?生活簡單而實在總比背負著那麼多人的榮辱而活著要好;更何況世間女子多善妒,我亦不出其右,沈伯伯,你可會看走眼了?”
沈培方大笑,對著夏泓說:“賢弟,有意思,有意思!老朽好久沒有聽過這樣洞明世事的話了,想不到居然是從一個十三歲的女娃口中說出,真是長見識了!”
然而我的娘親臉色卻是慘白,不知想起了什麼,淒然地說:“也許,當時我們是做錯了,把那孩子一個人留在那種地方……”
我十分不解地看向她,夏泓眼中似有焦慮,對我說:“你娘累了,你先扶她回院子裏吧。”
我心下盡管思疑,但還是順從地把娘扶回了風荷院,並不再多問。
布衣神算後來還是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離開了。
據說,除了我之外,他還給一個人看過相,那就是梅繼堯。
可是,他對梅繼堯說了什麼,連我爹都不知道。
我在宋老夫子講《詩三百小雅》時又倒頭睡了過去,沒辦法,古人講詩經就是過於“思無邪”了,執著於字麵的一字一句,講得索然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