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生一邊說著一邊打哈欠,我知道他是累了,撫撫他的頭說:“小孩子別多想,好好睡吧。”
佛法大會召開的那一日,一清早就能聽到厚重的鍾聲越過蒼碧林木遠遠傳來,餘音響徹四方。
暮春三月底,梅花幾已落盡,我坐在梅樹下的長椅上正縫著一雙嬰兒襪子,隨生坐在我身旁的小凳上右手托腮似有所想。
“娘,”他伸手放在我突起的微圓的小腹上,“妹妹是不是也像隨生一樣,沒有爹爹……”
我手中的針線一頓,眸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即笑笑說:“不會的,你們都有爹爹,隻是無法相聚而已。”隨生總是一口咬定我腹中的孩兒一定是女孩,我都拿他沒辦法,隻得隨他叫“妹妹”。
“娘,我們為什麼要來這個地方住下?”
“因為這裏有娘要等的人啊。”
“是爹爹嗎?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我想了想,“可能很快,也可能不會回來。”
“隨生,娘給你講個故事。以前有一條白蛇白素貞精修煉千年,為了報她以前是一條小蛇時一個牧童對她的救命之恩,化為人形到人間尋得許仙,成親後相親相愛自以為是人間美眷,可是後來有一和尚法海識破了她是妖精所變,讓許仙看見了白素貞的原形,許仙當場嚇死。白蛇冒著生命危險盜取靈芝仙草救了他,但他醒來後無法接受這一事實,便隨著法海到了金山寺,後來白素貞水淹金山,法海把白素貞壓在金山寺不遠處的雷峰塔,許仙這時才後悔了,可是他終生不能再見她一麵。”
“那後來呢?許仙離開金山寺了嗎?”
“法海以為他要離開金山寺,可是他沒有,他隻是拿著一把掃帚掃著金山寺的落葉,掃累了的時候望一望遠處的雷鋒塔,他要給自己的娘子掃淨落葉,他要守著她,即使永遠不能再相見,他也要守著她。有一天,下雨了,許仙一抬頭,竟然發現自己頭頂上飄著一把油紙傘,那是一把破舊的傘,是白素貞與他在西湖相遇時他給她的那把傘……很多年過去了,許仙已經須發皆白,可是隻要是太陽猛烈或是下了雨,那把傘都仍然遮擋在他頭上,即使更舊了,更破了,也一如故往……”
隨生聽得入了神,而我自己的眼眶早已濕潤。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隨生說,“但是我又不明白,為什麼許仙不去砸爛雷峰塔救出他的娘子呢?”
我一怔,想起繼堯給我的那一頁心經,一種莫名的痛有如藤蔓一般絞纏延伸。若他真是被困於真覺寺,我又何嚐不會如白素貞般水淹金山在所不惜?隻是無心說了,真覺寺的山門隨時為他開著,隻要他願意,他就能回到我身邊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從剛開始濃烈如酒的期待,到如今平靜如水的守候,好像已經習慣了這種沒有他的日子了……
這一日,我起了床正準備洗漱時,忽然遠遠地傳來一陣急促的鍾聲,一下下一聲聲震人心魄,沉重而幽遠,我心中稍有詫異,可是也沒有太在意,一直到了傍晚宣平匆匆走進來看著我,猶豫了一下,然後說:“真覺寺的無憂大師圓寂了。”
我很驚訝,同時心裏又有些不安,皺皺眉,問宣平:“然後呢?”
“新任住持已經選好,聽說明日便進行大典。”
我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說重點!”
宣平沉默了幾秒,“屬下也不清楚,但是萬一是王爺……”
杏花一把拉過宣平的袖子,宣平見我臉色發白,連忙收住話音,無聲地退了下去。我死死地咬著唇,不讓眼中的淚水掉落下來,杏花見我身子顫得厲害,連忙過來扶著我。
不會的,他不會一句話都不說就不要我,和我們的孩子的。
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那樣的結果,可以無怨無悔地在這裏日複一日地守著,原來隻是因為自己心裏的奢望從未熄滅,而現在心底那根弦終於繃得過緊幾乎要斷了。
燈殘黯淡,映出一室的寂靜。隨生翻了個身,揉揉眼睛,對我說道:“娘,你為什麼還不睡?”
我搖搖頭,隻看著自己的身影不語。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大概就是這樣的一種情景吧。繼堯,你就舍得,讓我一生都如此寂寞地過?
走出門時東方既白,我沿著小徑一直往梅園走去,昨夜應是下過小雨,腳下膩滑,苔如綠玉。我隱約記得前日看見的一株野山梅上長滿了花苞,可現在幾乎走到了梅園的盡頭了,仍是沒有看見一樹花開。
心中暗歎可惜時,那詭豔殷紅如火的野山梅卻猝不及防地投進了我的眼簾。我剛要伸手去摘,忽然聽得身後遠遠的仿佛有個聲音在喚我的名字。
“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