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他的笑意是動人的,眼神卻很冷,我的心一緊,伸手拉著他的衣袖正想說句什麼的時候,忽然宣平大步地向我們走來,抱拳啟稟道:“王爺,幾位將軍和參將已經在議事廳等候。”
梅繼堯不置可否,笑著對我說:“我讓人煮了你愛吃的藕羹,傍晚時分我回來陪你吃。”說罷就離去了。我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隱隱感覺到他應該是要去辦什麼大事。果不其然,臨近傍晚的時候我便聽到兩個經過我臥房花窗外的仆人小聲地談論著什麼,原來說的是城中的糧油價格這兩天飛漲,又開始緊閉城門了。
繼堯走進來的時候,我右手托腮,正在發怔。
“要打湖州了?”我問。
“嗯。”他簡單地回了我一個字,就坐在一旁的花梨木椅子上,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詩文集就看了起來。
“我已經回來了,不如就此罷手……”我走到他麵前,伸手拿走他手中的書。“我到綿遠來,一路上餓殍遍野,流民四出。繼堯,這天下的事就讓想得到天下的人去操心,我們不要置身於漩渦之中。”
“誰告訴你我不想要這個天下?”他看著我,一臉的笑傲春風。
我的心中一窒,“你為什麼要得到這個天下?你說要拿它為我陪葬,可是我沒有死,我現在完好無缺地站在你麵前了,為什麼你還不放手?”
“我的父王司馬軒當年拒絕了元宗皇帝也就是我爺爺的傳位,興德王才可以登上東庭的皇帝寶座。我,司馬繼堯,為什麼就不能把本來屬於我的東西要回來?你可曾想過,或許有一天,這個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
“可是腳下踏著累累白骨,這樣的天下,有意思嗎?毀了萬家隻為了成全一家,繼堯,你怎麼能狠得下這個心?”
“晴兒,夠了!”他站起來,冷然的臉色漸漸變得舒緩,溫柔,他摟過我的肩,輕聲說:“我們不要這樣吵下去了,我和你經曆了多少才能走到今天,你知道的,我不能再忍受你被算計被傷害。我愛你,義無反顧,百折不回,難道這樣還不夠嗎?至於其他事情,你不要多想,交給我來處理就好。”
我皺眉不語,我知道他一直以來對我的心不曾變過,但是他的愛竟漸漸陷入於一種偏執,把天下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裏當真便可無憂?
“繼堯,除了人心難測之外,天意也是難測的,即使天下在手,防得了人難道還能防得了天意?湖州一役完結了,接下去又是哪一城?屹羅被踏平了,那西乾呢?戰爭殘酷得不知何日才見盡頭,難道你不厭倦?”
他的表情有些冷然,看著我的眼中有些冰霜顏色。
“即使我堅持,你也不打算妥協,不打算隨著我這樣走下去?”
周遭的空氣冷凝起來,我倔強地直起了腰仰著頭與他對視,他沉默了半晌,輕輕一個轉身,移開腳步向著房外走去。
“繼堯——”我的心有些痛,也有些氣急敗壞,連忙喊住他。
“你不知道我為的是什麼,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的是什麼。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小孩子玩泥沙,說不玩就可以放手。”他停下來回眸看著我,幽暗深邃的眸子裏分不清情味,“戰爭是殘酷的,可是我們隻能用戰爭來消滅戰爭。”
“你這是謬論!”我按捺不住大聲說道,“我不管別人如何帝王如何,我隻管你,我不要你因為我雙手沾滿鮮血,也不要你憑著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去發動戰爭,濫殺無辜!若在是非之中不能獨善其身,那我們就遠避江湖,也不要去犯下這樣的殺孽……”
“晴兒,你愛的真的是我嗎?還是,你愛的隻是一個你自己塑起來的偶像?東庭的宣陽王,從來就是一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魔君!你莫非忘了?那一次我全殲了東方銘前鋒營八萬大軍,我的雙手,早已沾滿了他人的血腥,”他自嘲的一笑,“或許,你不應該再用這麼幹淨的目光來看我。”
“但是這不是你的本性!”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還能回頭嗎?他轉身走了出去,我呆立在原地,這是我們第一次吵架,也許不能算是吵架,隻能說是慪氣。到了傍晚,他依舊回來陪我吃晚飯,依舊細心周到,但是我們都沒有怎麼說話,一直回避著那個問題。
隻是每一夜不管他多晚回來,他都會擁緊了我才入睡。雖然他不說,但是我還是察覺到他心裏的那種患得患失,好像他一閉上眼睛我就會消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