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見這位婆婆明事理,並且剛才還搶著插話,便轉而詢問她:“九坨到底是怎麼了?如果是發狗瘋,應該送到醫院去打針才行啊。”
老婆婆把手一揮,說:“他不是發狗瘋。”
媽媽說:“他不是被袁娭毑的狗咬過嗎?也沒聽說事後打預防針啊。”
老婆婆道:“肯定不是。那天咬了好幾個人呢。難道就他一個人發狗瘋?袁娭毑的狗平時很溫順,也不像瘋狗啊。我看呀,他是被狗咬傷魂了。”
“狗還能咬傷人的魂?”
“咬傷人的魂算什麼!狗還咬呂洞賓呢!那呂洞賓是什麼人物?他那肉身都羽化了,隻剩一團精魂了,你咬得到?但狗能咬到!因為狗本身就是陰鬼體質。他的魂受了傷,收斂不住,所以變成現在這樣。”老婆婆的表情誇張而又虔誠。
她說狗是陰鬼體質,這點和爺爺之前說的“半陰半陽”倒是有幾分相像。
末了,她歎一聲,對媽媽說:“哎,可惜你爹不出來幫忙。不然袁娭毑的狗不至於被他們打死,九坨也不至於成現在這樣了。”
我不讚同她的話,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我不好發表異議。媽媽也沉默以對。
“話可不能這麼說。”背後一個聲音響起。
我轉過頭來,看見一個和藹的老頭,光頭,眉毛很長,腳下穿著一雙黑色深筒防水鞋。他應該是剛從水田裏勞作回來。
媽媽拉我的衣袖:“快叫艾爹。艾爹,這是我兒子,長年在外,屋裏的人不認得幾個。”
我喊了一聲:“艾爹。”
艾爹微笑示意。他一走近來,我就聞到久違的最原始的泥土氣息。現在的人懶了,插秧的少了,拋秧的多了;下田除草的少了,岸邊噴藥的多了;施農家肥的少了,撒化肥的多了;用牛耕田的少了,用機器耕田的多了。特別是城市裏,水泥將人跟泥分隔開來。生我們養我們的泥土,離我們越來越遠,越來越陌生。隻有很少的老人保持著最初的生活方式,已經熟悉了泥土的他們,一旦離開就會生出許多莫名其妙的病痛,如一株離了泥土滋養的植物。
村裏有幾個老人因為兒孫發了財,被接到城市裏去享清福,可都是過不了一段時間就被送了回來,形容枯槁,走幾步路都喘氣不止。當他們再次扛起鋤頭,在水田裏踩上一圈,人便立即重新鮮活起來。
艾爹就是這樣的人。他的兒子在外省當市長了,他卻堅持要留在這裏種田。
“馬嶽雲以前幫了這麼多人,他得了什麼?現在不幫也沒話可說。何況,他可能幫過你們,你們卻不曉得。不相信等九坨好了,你再問問他自己,看他自己怎麼說!你現在要這麼說可就是沒良心了。”艾爹打抱不平道。
我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艾爹說完那個老婆婆,又勸我們離開。他說:“現在的人都這樣,你幫他許多次,他感激你。但是後麵有一次沒幫,他們就對你起氣,不記得前麵人家的好處。你們在這裏別聽沒用的閑話,免得生氣。”
想著艾爹說的話,我們很快就回家了。
當天晚上,我在床上輾轉難眠,回憶以前跟爺爺一起的往事,艾爹的話更是讓我想了許多。到最後,我又擔心起爺爺來,倒不是擔心爺爺的“絕情”引起別人閑話,而是擔心九坨。是爺爺給九坨說的狗牙劃傷的辦法,如果九坨的瘋病不能好的話,人們會不會說是爺爺害了他?
我家的房子也是新建的樓房,時間稍比舅舅家晚一點。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又睡在了土牆青瓦的老房子裏,恍惚間仿佛又覺得是睡在爺爺的老屋裏,隔壁似乎還傳來了爺爺打呼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