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3 / 3)

○此陛下家事

唐高宗欲廢王後立武昭儀,當時大臣褚遂良、長孫無忌之屬皆以死爭。帝問李績,績獨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帝意遂決。其後明皇因武惠妃之譖,欲廢太子瑛等。當時如張九齡之屬,固爭以為不可,獨李林甫謂“此陛下家事”一語而決,遂基唐室之禍。人謂林甫此語,絕似李績,是皆以陛下家事為辭,不肯力爭,遂成禍基。仆因考之,李績此語又有所自,觀後周宇文護欲廢閔帝,以問群臣,有曰:“此公之家事,敢不唯命。”遂廢閔立明帝。李績之言,非出於此乎?又推而上之,魏文帝遣使賜甄後璽書,以問周宣。周宣答曰:“此自陛下家事。”後周之語,又出於曹魏。

○化鶴二事

化鶴二事相類。《續搜神記》雲:遼東城門有華表柱,忽一白鶴飛集,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載今來歸。城郭皆是人民非,何不學仙塚累累。”又《神仙傳》雲:蘇仙公,桂陽人,升雲而去。後有白鶴來,止郡城樓上,人或彈之。鶴以爪書曰:“城郭是,人民非,三百甲子一來歸。吾是蘇君,彈我何為?”《洞仙傳》謂,仙公即蘇耽也。是以魯直《次韻蘇翰林公山遨詩》曰:“人間化鶴三千歲,海上看羊十九年。”正均用蘇家故事也。

○顛倒用事

李撰《東林寺舍利塔碑》,曰:“龐統以才高位下,遂滯題輿;陳蕃以德峻名沉,初膺展驥。”按,展驥是龐統事,題輿是陳蕃事,而倒用如此,得非誤乎?其碑蓋開元十八年建也。

○韓退之文章

唐之文章,至韓退之而大備,無可疵者。後之學者,於是取則,其體固不一也。一篇之中,有始並言兩事,而終隻以一事結者;有以一意起,而終以兩意者。如《為人求薦書》曰“某聞木在山、馬在肆,匠石過之而不ツ,伯樂遇之而不顧,然後知其非棟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宇下非一日,又辱居姻婭之後,是生於匠石之園,長於伯樂之廄也”,是以木、馬兩事並起也。然終之曰“昔人有鬻馬不售於市者,知伯樂之善相也,從而求之,伯樂一顧,價增三倍”,某與其事相類,故終始言之耳,是棄木而說馬也。又如《送孟東野序》雲“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然又言,“其在唐虞咎陶禹善鳴者而假之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周衰孔子之徒鳴之,屈原鳴楚,李斯鳴秦”,又曰:“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邪?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邪?是則鳴者,蓋有出於自然者矣,豈可謂專不得其平邪?”是又以一意起而兩意終者如此。

○拗句格

《禁臠》雲:魯直有換字對句法,如曰“隻今滿坐且尊酒,後夜此堂空月明”,曰“田中雖問不納履,坐下適來何處蠅”,前此未有人作此體,自魯直變之。苕溪漁隱曰:此體出老杜,如“寵光蕙葉與多碧,點綴桃花舒小紅”者是也。今俗語謂之“拗句格”。仆謂此體非出於老杜,與杜同時,如王摩詰亦多是句,如雲“雨中草色綠堪染,水上桃花紅欲燃”,曰“勸君更盡一否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疑亦久矣。張說詩曰“山接夏空險,台留春日遲”,此亦拗句格也。

○避高祖諱

或者讀晉潘尼舉孔子言“一言而喪國”者,漢避高祖諱,至此猶存。仆謂承襲如此,非避諱也。且《左傳》引《周書》之文曰“大國畏其力,小國懷其德”,引《周詩》曰“克長克君,王此大國”。當是之時,高祖之諱未行也,而易邦以國者是出於偶然,非有深意。然固有避諱處,如《漢書》引“堯親九族,以和萬國”,曰“善人為國百年,可以勝殘去殺”,王嘉曰:“無教逸欲有國”,蔡邕《石經》凡邦字易國字,如此之處,可以言避諱矣。何則?彼皆漢人也。非漢人則不可謂避諱矣。

○以鳥對僧

賈島詩曰“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或者謂句則佳也,以鳥對僧,無乃甚乎?仆觀島詩又曰“聲齊雛鳥語,畫卷老僧真”。曰“寄宿山中鳥,相尋海畔僧”。薛能詩曰“槎鬆配石山僧坐,蕊杏含春穀鳥啼”。杜荀鶴詩曰“沙鳥多翹足,岩僧半露肩”。姚令詩曰“露寒僧出梵,林靜鳥巢枝”。曰“幽藥禪僧護,高窗宿鳥窺”。曰“夜鍾催鳥絕,積雪阻僧期”。陸龜蒙詩曰“煙徑水涯多好鳥,竹床蒲倚但高僧”。司空曙詩曰“講席舊逢山鳥至,梵經初向竺僧求”。唐人以鳥對僧多如此,豈特島然?仆又考之,不但對鳥也,又有對以蟲對、以禽對、以猿對、以鶴對、以鹿對、以犬者,得非嘲戲之乎?又有“時聞啄木鳥,疑是扣門僧”。出東坡《佛印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