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他斂正神色,“是這樣,我最近覺得衣帶變緊了,袖口也勒得慌,為了保持身材,我本來就該控製食量。”
“哦?”明月珠抬起眼,將他的背影從上到下打量一遍,見他的水藍色緞衫寬寬鬆鬆地罩在身上,露出瘦如刀削的肩膀,不由得又嗤了一聲。
饑餓難耐的狗似乎懂了她的心思,不甘心地踩著籃子邊沿,用盡最後的力氣往她膝蓋上跳。
竹籃被踩翻,明月珠也差點跟著跳起來,她把狗爪從大腿上挪開,怒道:“你這為老不尊的狗,快下去!”
狹窄的車輿隨之猛搖了幾下。坐在另一側的男人原本閉著眼,腦袋毫無防備地磕到了窗沿上,發出“砰——”的一聲。在這荒涼的山間,響得比剛才還要清晰。
兩人一狗的動作紛紛停了下來,六隻心虛的眼睛一齊轉向他,趙識途吞吞吐吐地問道:“上官,你沒事吧……”
上官情終於抬起眼皮,沉聲道:“別爭了,把我的包子喂給它吧。”
趙識途鬆了口氣:“原來你沒有睡著啊?”
上官情皺眉道:“你們兩個比狗還吵,我如何能睡得著。”
老狗發現了新的目標,放開明月珠的大腿,轉而往上官情身上撲去。
上官情不慌不忙,抬起一隻手臂,輕巧地撥開狗爪子,捏起狗脖梗,順勢把籃子扶正,將它塞回去。老狗心有不甘,汪汪地吠個不停,上官情回過身,從行囊裏摸出飯屜,又從中取出一隻包子,遞到它嘴邊:“吃吧,別叫了。”
明月珠看得目瞪口呆,好心提醒道:“你考慮清楚,我可沒騙你,這真的是我們僅有的晚飯了。”
上官情頭也不抬地答道:“無妨。”
老狗把包子銜在嘴裏,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而後伸出舌頭舔他的手心。
老狗的舌頭也很老了,表麵粗糙,還掛著包子餡兒裏的油,明月珠看在眼裏,眉頭都皺成一團,可上官情全然不在意,張開手任由它舔。
上官情的手指根部也有一層厚繭,是長期握刀留下的,哪怕被老狗的舌頭舔了,也不覺得疼。他穿著一件黑色外衫,小臂露在外麵,緊實分明的肌肉被一條腕帶收住,看起來比明月珠凶悍百倍,老狗偏偏不怕他,甚至把臉貼上去蹭。
趙識途在前座目睹了全程,嘖嘖稱讚道:“上官,原來你隻是外表冷峻,惜字如金,內心卻有一副火熱心腸。難怪連狗都與你親近,是我錯看你了。”
上官情緩緩地抬起眼道:“我昨日起開始修習一套內功心法,七日之內忌食葷腥,那包子是肉餡,我本來也不打算吃的。”
“……”趙識途無言以對。
“原來如此。”明月珠了然地點頭。
坐在車前的人把韁繩一甩,委屈道:“阿珠,為什麼你不相信我的說法,卻相信他的?”
明月珠答道:“因為他是上官情,你是趙識途。唉,誰讓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呢~”
*
夕陽已經快要沉下山,“護途鏢局”的鏢車停在路邊。
老狗吃飽喝足,滿足地躺回籃子裏。
上官情也坐回到後座一角,從腰間抽出佩刀,又取出一塊糲石,自顧自地磨起刀來。
他磨的是一把不起眼的短刀,刀鞘是陳舊的灰色,沒有任何裝飾。
江湖中的名兵利刃,若是由名家鑄造,大都會在某處刻上工匠的銘紋,以昭顯自身的名貴。可上官手裏的刀上卻沒有任何紋刻,隻是一把隨處可見的兵器,若是掛在鐵匠鋪裏售賣,恐怕隻能換來幾塊碎銀。
他一絲不苟地砥磨著一把無名刀,眉鋒也如刀鋒一般緊繃著。平素這人的臉像塊硬邦邦的木樁,終日睡不醒似的。隻有在與兵刃為伴之時,他才會全神貫注,露出些許獨特的氣質,又尖銳,又疏遠,若以一字蔽之,就是冷。
另外兩個人則毫無形象地吃起了包子。
明月珠一邊嚼,一邊饒有趣味地打量兩個同行的男人:“趙鏢頭,為何一直盯著上官看個不停,莫不是見色起意?”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趙識途撇嘴道,“這包子餡兒熱騰騰的,燙嘴,看著他下飯,有降溫作用。”
“真的?”
“真的。”
於是,盯著上官情的目光由兩道增加為四道。
上官情全然不理會,隻是磨刀,不知是不在乎,還是沒聽見。
兩隻包子吃下了肚,鏢車接著往前走。
趙識途吃飽喝足,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一邊趕車,一邊轉頭道:“這頓飯先算在我賬上,等拿到報酬,我加倍補給你。”
上官情暫時停下手裏的動作,淡淡道:“不必了,反正這趟鏢你是賺不到錢的。”
趙識途道:“哎,你這人真是沒勁,我真心實意感激你,你卻不領情。再說,我有金釵作抵押,怎麼會賺不到錢。”
上官情道:“因為你手上的金釵是假的。”
趙識途猛地抽緊韁繩。
拉車的馬兒受到驚嚇,長嘶一聲,揚起前蹄,連車帶馬一齊擱淺在路中央。
*
趙識途轉回身,搖頭道:“你胡說,那金釵明明是真品,白小姐拿給我看過,以我的眼光,絕不可能鑒錯。”
上官情道:“你眼光不錯,眼神卻差了一些。”
趙識途問:“什麼意思?”
上官情道:“她給你看的是真品,包進手帕裏的卻是假貨。”
趙識途大驚失色:“她在包手帕的時候把東西調換了?可你怎麼會知道?”
上官情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當時我就在院子裏,看得到正廳的情形,她的速度,還快不過我的眼睛。”
趙識途道:“你既然看見了,為什麼不提醒我?”
上官情道:“我要是當場戳穿她,好容易上門的生意就泡湯了,那支釵雖然不是真品,至少還能換上十兩銀子,總好過沒有。”
趙識途長歎一聲:“上官,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君子可欺不可罔’,受人愚弄是天大的恥辱,我們這些開鏢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