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雪白的臉,鴉黑的發,褪色的長衫,連手上那枚不黃不青的玉扳指都絲毫未變。
姚戈隻敢偷瞥一眼,下意識往黑子叔身後藏。
屋裏人聽見聲響茫然地抬起頭,被陽光刺著眼,微眯著,隻看見一大一小兩個影兒。
“小鴿子,小妖子回來啦!”
黑子叔叫嚷著,驚醒兩代戲子。
“小妖子?”師傅喃喃問道。
“是,師傅。”
姚戈心虛,這聲響亮的回答剛出口就悔了,忙低頭不敢見人。可別讓師傅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不知廉恥。
他不敢抬頭,許久沒聽見師傅答話,一咬牙走出黑子叔庇護,跪倒在地,膝蓋碰在磚上發出“嘭”的一聲響。
黑子叔被他嚇到了,腦筋不靈光的他全不明白小妖子咋自己跪地上了,伸手握住小妖子的肩膀要把他拽起來:“這是咋滴哩!快起來!”
“讓他跪著!”
師傅終於省過勁來,他尖叫一聲,猛地站起來,手掌重重拍在桌上,“不對,把他趕出去!要跪也別在我宅子裏跪,老子嫌髒!”
姚戈木著臉,二話不說,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三個響頭。
師傅冷笑道:“喲,姚老板這是幹啥,您可是貴人,淩朱閣受不起。趕明兒將軍一怒之下再把我和黑子抓進去可美的了。”
“師傅,”姚戈低下頭,額上已紅了,少不得要腫起來,“小妖子知道您看不上我這個徒弟了。當年上了喬罔的床就沒奢望您老還惦記我這個沒臉皮的。但今天小妖子還是死皮賴臉的來了,隻為求您一件事——那些事,您別攙和了。”
師傅楞一下,白臉愈發白了,但他馬上又竄起來,大步衝到姚戈麵前,歇斯底裏叫道:“不用你管!你都知道,你去告訴喬罔啊!老子認識反抗人士!讓他把老子也殺了!”
“師傅!”姚戈連忙起身按住他,捂住他嘴巴,“您小點聲,別讓人聽見!”
“讓人聽見?”師傅聲音低下來,頹然絕望道,“聽見就聽見唄!老子全家都被寇國人殺光了,活著也沒勁,他要殺就殺,不過一條賤命。”
說道後來,眼淚珠子已簌簌往下掉。
黑子叔呆呆站在原地,不明白這師徒倆咋突然吵起來了,還把小鴿子惹哭了。
姚戈最怕他這樣想,看見黑子叔:“您還有黑子叔!”
“黑子?”師傅轉動眼珠,也注意到仍呆立著的黑子——這個他年輕時救下來的傻子。對啊,他死了,黑子怎麼辦呢?
黑子腦子是壞的,長得高高大大,卻隻有被欺負的分。
黑子不明白兩個人在說什麼,隻知道小鴿子在看自己,便傻傻笑了:“小鴿子。”
師傅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黑子被他哭得慌,明明已經走到近前,又粗又糙的大手卻不敢幫小鴿子抹眼淚,胡亂比劃一陣,幹脆蹲在地上眼巴巴看著小鴿子哭。
傻子!
姚戈站在兩人旁邊,眼睛發酸。
“師兄,等咱倆老了,咱也過這樣的日子。”
小蘇雲翳撇嘴:“啥日子?缺衣少食的,還養一堆賠錢貨鬧騰。”
“有個傻子就夠。”小小的姚戈指著蹲在角落裏流哈喇子的黑子叔道。
沒人知道,打小鑽錢眼裏的小妖子竟然有個這麼窮酸的夢想。
一個小院,一群孩子,一個傻子。
他想要個傻子,獨自不能活,隻能依靠他,一輩子離不了他,聽他的話,粗活笨活都願意幹,認打認罵都不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