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民族工藝美術及其他史學藝術的著作一本本出來了,天曉得他用什麼時間寫出來的。
嬸嬸像一位高明的司機,對付這麼一部結構很特殊的機器,任何情況都能駕駛在正常的生活軌道上,真是神奇之至。兩個人幾乎是兩個星球上來的人,他們卻巧妙地走在一道來了。沒有嬸嬸,很難想象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又要嚴格,又要容忍。她除了承擔全家運行著的命運之外,還要溫柔耐心引導這長年不馴的山民老藝術家走常人的道路。因為從文表叔從來堅信自己比任何平常人更平常,所以形成一個幾十年無休無止的學術性的爭論。嬸嬸很喜歡聽我講一些有趣的事和笑話,往往笑得直不起身。這裏有一個秘密,作為從文表叔文章首席審查者,她經常為他改了許多錯別字。嬸嬸一家姐妹的書法都是非常精彩的,但她謙虛到了靦腆的程度,麵對著稱讚往往像是身體十分不好受起來,使人簡直不忍心再提起這件事。
那時候,《新觀察》雜誌辦得正起勁,編輯部的朋友約我為一篇文章趕著刻一幅木刻插圖。那時候年輕,一晚上就交了卷。發表了,自己也感覺弄得太倉促了,不好看。為這幅插圖,表叔特地來家裏找我,狠狠地批了我一頓:
你看看,這像什麼?怎麼能夠這樣浪費生命?你已經30歲了。沒有想象,沒有技巧,看不到工作的莊嚴!準備就這樣下去?…我走了…
我真感覺羞恥。將近30年好像昨天說的一樣,我總是提心吊膽想到這話。
四
……
表叔自己記性非常好,但談論現代科學所引用的數字明顯地不準確。盡管是在聊天,孩子們卻很認真,說爺爺今天講的數字很多相似。表叔自己有時發覺了也會好笑起來:“怎麼我今天講的全是‘七’字(七十輛車皮,七萬件文物,七百名幹部調來搞文物,七個省市……)”
“文化大革命”時,那些“管”他的人員要他背《毛主席語錄》,他也是一籌莫展。
我說他的非凡的記憶力,所有和他接觸過的年輕朋友是無有不佩服的。他曾為我開過一個學術研究的100多個書目,注明了出處和卷數以及大約頁數。
他給中央美院講過古代絲綢錦緞課,除了隨帶的珍貴古絲綢錦緞原件之外,幾乎是空手而至,站在講台上把近百的分期和斷代信口講出來。
他那麼熱衷於文物,我知道,那就離開他曾經朝夕相處近40年的小說生涯越來越遠了。解放後出版的一本《沈從文小說選集》序言中有一句話:
我和我的讀者都行將老去
聽起來真令人傷感……
有一年我在森林,我把森林的生活告訴他,不久就收到他一封毛筆蠅頭行草的長信,他給我三點自己的經驗:
有關民族工藝美術及其他史學藝術的著作一本本出來了,天曉得他用什麼時間寫出來的。
嬸嬸像一位高明的司機,對付這麼一部結構很特殊的機器,任何情況都能駕駛在正常的生活軌道上,真是神奇之至。兩個人幾乎是兩個星球上來的人,他們卻巧妙地走在一道來了。沒有嬸嬸,很難想象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又要嚴格,又要容忍。她除了承擔全家運行著的命運之外,還要溫柔耐心引導這長年不馴的山民老藝術家走常人的道路。因為從文表叔從來堅信自己比任何平常人更平常,所以形成一個幾十年無休無止的學術性的爭論。嬸嬸很喜歡聽我講一些有趣的事和笑話,往往笑得直不起身。這裏有一個秘密,作為從文表叔文章首席審查者,她經常為他改了許多錯別字。嬸嬸一家姐妹的書法都是非常精彩的,但她謙虛到了靦腆的程度,麵對著稱讚往往像是身體十分不好受起來,使人簡直不忍心再提起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