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末稍事體(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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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快下班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既讓我意外,又讓我驚喜。電話是我的一個已久未聯絡的高中同學打來的,這個同學的名字叫章左祥,在高中那三年裏算是挺鐵的哥們兒了,但是自打中學畢業後,我們就幾乎沒什麼聯係。高中畢業後我又讀了三年大專,而後在一家雜誌社幹了七八年,覺著也沒多大的發展前途,便逮著了一個招考公務員的機會,擠進了吃財政飯的隊伍行列,五六年下來,倒也人模人樣地混了個縣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當當。而這十來年裏,章左祥到底幹了些啥,在哪裏混,我可真是一無所知了。

“我現在替自己幹。”他用無可奈何的口氣在電話裏對我說,可我卻分明看到了電話那頭的他在說這話的時候露出了一絲的得意,“我開了一家音像製品店。”

你說這難道還不夠令人意外的嗎?十幾年渺無音訊的老同學突然間還魂般地冒了出來,而且還居然知道我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這雖然不足以在我死水一潭的生活中激起多少漣漪,但也足夠讓我驚訝一番的了。況且章左祥的突然出現帶給我的不僅僅是意外,還有一份小小的驚喜呢!

“你小子現在混得不錯啊。”章左祥在電話那頭侃侃而談的時候,他那副自說自話的樣子便開始在我的腦海裏重新清晰地浮現出來。“怎麼樣,現在家裏看不看碟片?”

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不過他的話還是勾起了我的興致。“怎麼不看?我是租片老戶呢,有時侯一晚上要看上三本!”說這話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這家夥原來是來拉客戶了。不過老實說從哪兒租還不都是一樣,隻要他的店離我這兒近,片子也多的話,給他點生意做做也不妨,畢竟是老同學一場嘛。

果然,他在電話裏說:“是嘛?你那麼愛看碟片,太好了,那下次你到我店裏來看看,我這兒片子可多得很。對了,你愛看哪類的片子?生活片?警匪片?鬼怪片?還是帶色兒的?”

我知道他這是在套我的胃口,拉近乎呢。不過我還是挺願意的,我說:“什麼片子我都愛看,隻要是最新的。”事實上也的確是這麼回事兒,我一個月光花在租片子上的錢就有兩百來塊錢呢,假如真能上章左祥那兒去租,諒他念在老同學的份上,也不會不給我打點兒折扣把?就算打八折吧,一月就能省下四十來塊呢,你說這難道不是一份小小的驚喜嗎?

2

吃完晚飯已經是七點多鍾了,我照例走進書房,打開了電腦,準備寫點什麼,然後就是看下班的時候順便租回來的碟片了。

呤、呤、呤……這時門鈴電話突然鼓噪起來,奇怪,平時晚上天黑後,是不大有人來上我家門的。是誰呀?我不耐煩地想。我最討厭這時候有人來打擾了,所以仍舊坐在我的電腦麵前,懶得連屁股都沒有動,我知道妻子一定會去料理的。果然,一會兒後妻子就在那裏叫喚了:是找你的。

我不得不離開電腦,走到堂前去接門鈴電話:哪位?我盡量用一種聽上去比較熱情比較入耳的語調問道。

嘿!金子,是我,章左祥!那自說自話的腔調又通過電話鼓入了我的耳膜,搞得我一時真是有些不知所措,手下意識地提起來,又下意識地摁在了開門鍵上。

啪——,一聲脆響隨著電流從樓下傳上來,樓下的電子門開了,我也瞬間清醒過來了。

這小子這麼搞的!白天剛打來電話,已經夠讓我吃驚的了,這會兒居然又摸到我家裏來了,怎麼象蓋世太保似的,真是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是如此的不安全、不寧靜,無論你躲在那裏,都會有人掘地三尺把你挖出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不過我還是在章左祥到達我家門口之前鼓起了情緒,培養出了一點笑容,因為我覺得這是一個人應有的素質,況且章左祥還是我曾經的一個小哥們,況且我家住在四樓,完全應該有時間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所以當篤篤篤的敲門聲從那已經被我打開並虛掩著的門上響起的時候,我便笑容可掬地開門將章左祥迎了進來。

我剛剛到丈母娘家裏去,離你這兒不遠,就順便過來看看,給你帶了些碟片過來。章左祥仿佛洞察了我的心思,說出來的話一句句都好象是在回答我心中的疑問。

霎時間,一種感動的情緒從我的心底裏呲呲地冒了出來,我還以為他是要做我的生意呢,看來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把章左祥引到沙發上坐下,給他泡了一杯龍井,便坐在他旁邊準備跟他敘舊聊天。這時他把隨身帶來的一個塑料提兜放在茶幾上打開了,從裏麵取出了一疊疊包裝十分精致的碟片遞給我,說,這些不曉得你有沒有看過。我接過來一本一本地看過去,果然都是新片,其中還有我一直想看但卻沒租到的《神父》和《午夜凶鈴》。嘩!足有三十多本呢,而且都是還沒開封的原裝貨。

唉,這些都是新片,我看過了你還怎麼賣。我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推托著,雖然那本《神父》和《午夜凶鈴》已使我垂涎欲滴。

沒事兒,你留著看吧。

這時,我終於回味過來,這小子一定是有什麼末稍事體要托我辦了,無功不受祿的道理連小學生都懂。不過這時我已經被《神父》和《午夜凶鈴》徹底俘虜了。與其被動應付,還不如主動出擊,打探一下他到底有什麼末稍事體,也好心裏有個底。

象我這等人,其實最怕末稍事體了,這倒不是我沒有樂於助人的良好品德,而實在是力不從心的緣故。堂堂縣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在外名聲即使算不得赫赫,但至少在別人看起來要辦點事兒總還是不難的,其實天曉得,別人假若客氣點兒,把你當個官看待,有時侯托過去辦的事還會給點麵子,假如遇到別人不開心的時候,或者是架子大的,根本就不把你當回事兒,隨便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個軟釘子就給頂回來了。辦公室副主任算什麼,充其量不過一個高級太監罷了,當然生理上是未遭摧殘的。

現在過得還不錯吧?象你這樣自己掙自己花的,總沒有我們煩心事兒多吧?我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氣試探性地問道。

嗨,不瞞你說,眼下我還真的遇到件煩心事兒呢,你在機關裏,說話有份量,看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

什麼事,你說來聽聽看。我趕緊說道。

就是我女兒轉學的事。

聞聽此言,我隻覺得腦袋嗡的一聲,果然觸到痛處了!你可能不知道,我雖然很怕背末稍,但真要硬起頭皮厚起臉皮來的話,有些事情托出去還是會有些眉目,甚至解決得挺圓滿的,比如前陣子省城的文學刊物《北河》的小說編輯,他的那位在我們縣城的小舅子想要更換戶口簿上的地址,去了幾趟派出所都被打了回票,便托到了我這裏。我跟那位派出所長雖然不熟,但彼此應該是有所耳聞的,所以也就不管冒不冒昧一個電話打了過去,他倒是挺爽氣的,一口便應承下來,第二天那位小舅子趕過去立馬就給辦成了。但是,事情也並非都是如此般地順利,比如說小孩上學的事情,就是最最難辦的。也不知現在的社會究竟哪裏出了毛病,似乎要不是小學太少了,就是孩子太多了,總之每年都有那麼多的孩子無法正常的上學,而要托來托去的找關係才能進學堂。我作為縣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當然也少不了被托辦此類末稍事體,然而幾乎沒有一件是順利辦成的,那教委的頭兒也不能說他不夠意思,他已經說到這樣的份上了:隻要是你自己的孩子,我無論如何也一萬個保證幫你解決,但是七拐八彎托過來的你就不要再來為難我了。最後被逼急了的我想出了一個絕招,表麵上,每次再有人托過來,我也不再推托,而是很幹脆的說,好,我幫你寫張條子給教委主任,你拿著去找他吧;私下裏,我卻跟教委主任達成了協議,由他來回絕我的客戶並做好解釋工作。這樣一來我打發了人情,惡人便隻得委屈他去做了,誰叫他沒有辦法幫我解決呢。然而,其實大部分時間裏,那些七拐八彎的末稍們都是滿懷希望地拿著我這位堂堂副主任的條子走出政府大樓,而又灰溜溜地從教委的破舊平房裏出來的,因為教委主任畢竟也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論職位,他還要比我高半級呢,因此這個惡人他做得並不甘心,於是對拿著我的條子找上門去的末稍們冷言相拒給臉色看便也成為必然,這還是我後來從側麵了解到的,這也使我終於找到了那些末稍們拿著我的條子走後,無論辦成與否都渺無音訊的原因。看來我這個縣政府辦副主任的威信是大大的掃地了。不過我並不因此耿耿於懷,相反的倒還有一點點的惡意的寬慰呢,畢竟在麵子上,那一撥撥的末稍事體我總算都體麵地對付過去了,而且更為可喜的是,我所接到的這種有關上學的末稍事體已經呈明顯的下降趨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