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拿著毛巾在水龍頭前擦完一把臉,腦子終於完全清醒時,伴隨著上班的鈴聲,整座大樓也開始熱鬧起來了。
這是個例外,這種日子並不常見,但一段時間還是會碰上幾次的,躺在窗台上,典尼怎麼也睡不著。在寬度不到一米的窗台上翻身雖然並不是一件困難無比的事,但也難以讓人感覺輕鬆。估摸著有個把小時過去了,距離下午上班鈴聲響起的時候已經越來越近,典尼不僅有些懊惱起來,看來今天下午是過不安生了,無奈之下,他索性坐了起來。
一陣清清的山風,帶著一點點花草的氣息,從那敞開著的移窗外輕遊進來,拂在典尼的臉上,一絲絲的癢,還有一絲絲的清涼,令典尼燥熱無比的心緒頓時得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滋潤。典尼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還不夠過癮,便將頭探出了窗外。
好燦爛的陽光!窗外的空氣顯然要比室內清新許多,從山那邊吹過來的風一陣一陣的,有泥土的氣息,也有花粉的味道,聞得鼻翼癢絲絲的。典尼有點忘乎所以,整個上身不知不覺中幾乎撲出了窗外,他俯下頭去,頓時覺得有些暈弦,於是趕緊用手抓住了窗框。
原來垂直看下去,地麵竟是如此的美麗!堅硬的水泥地在陽光的關照下,閃著溫柔的光澤,顯得既坦白又親切,水泥地旁邊的綠化帶更是那麼的五彩繽紛,明媚動人,典尼平時最討厭那些低矮的、萎縮的、沒精打采的但又拚命要擺出一副張牙舞爪的姿態的杜鵑,還有那些老不大的海桐、黃楊之類,也是難以讓人不對它們產生鄙夷的,可此時它們竟都變得那麼渾圓如此可愛,特別是那些擠擠挨挨的杜鵑,竟成了一組組漂亮的圖案,象一隻隻巨大的腳印,穩穩地踩在大地上,讓人覺著倍感踏實,典尼難以抑製地產生出了一種居高臨下地擁抱它們的欲望。
大學同學簡沛打來的一個電話,仿佛一粒石子投進了典尼外表頗為平靜的生活之中,激起了一陣陣漣漪,攪得典尼心潮波瀾起伏。
在大學四年裏,簡沛一直是典尼最鐵的哥們,典尼十分欣賞他那種北方人特有的豪爽和義氣,雖然在那個以成績好壞為衡量標準的環境中,簡沛並不出跳。而那時的典尼正好與簡沛相反,他敏感、優秀而又才華橫溢,因而成為備受矚目的人物,擁有了眾多的追隨者,簡沛便是其中之一。大學畢業後,典尼榮幸地成為了國家公務員,作為必然的代價,在獲得安逸生活的同時,他自由放蕩的性情在煉獄般的環境中逐漸被消磨得遲鈍和按部就班起來,昔日的才華如蒸氣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步入社會後的簡沛卻如魚得水,據說,他先是辭去了一所中學的教師職務,自己開了一家汽車配件公司,沒過幾年,又辦起了房地產開發公司,香車別墅已是不在話下。每每得到一些簡沛的消息,典尼才會生出些許感慨,並對現狀不滿起來。
沒想到簡沛竟會在電話裏邀請自己去幫助他工作。呆在衙門裏十來年了(聽簡沛將好端端的人民政府稱作衙們,典尼不覺有點刺耳)你到底圖什麼?還想當官麼?清醒清醒吧,我的哥們兒。簡沛的直爽勁兒倒是一點沒改,這又使典尼感到萬分親切。出來吧,來幫哥們一把,別擔心丟掉你那鐵飯碗,我包你一年之內就能把一輩子的薪水賺回來!
這實在是讓人心動的邀請。為此有好幾天典尼坐在辦公桌前都是那麼的心不在焉。該怎麼辦呢?這個時候典尼才吃驚地發現,原來在心靈深處,自己對安逸的現實生活竟是如此地不滿甚至憎惡。那麼接受邀請去為簡沛工作嗎?去為一個自己昔日的追隨者工作嗎?那會有怎樣的尷尬和難堪,但這又有什麼?生活已經證明簡沛是一個強者,為一個強者工作有什麼不可以呢?典尼覺得自己是能夠坦然麵對的。但是,但是簡沛那邊還會有這樣的窗台麼?想到這裏,典尼忍不住轉過頭去,以一種無限依戀的心情看了一眼那溜閃著柔光的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