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一眨眼就過去了。我來的時候是孤零零的,走的時候就有佐助來送我了。我愛羅也來車站同我道別。他們兩個都很嚴肅,因為據說戰事慘烈。

報紙上登載的消息說前線已經奔潰了,軍隊撤退了很遠,把大塊我們的國土讓給了敵人。我也是看報紙確認我應該坐火車到哪裏去找我所在的部隊的。當初我們拚死保衛過的那一塊小陣地,終究還是沒能保住。

“你們也要保重,”我露出爽朗的笑容,看著這兩個臉色沉重的人,“我會在戰場為你們多殺幾個敵人的!希望我們能把德軍擋在勃艮第之外——如果不行的話,你們就趕快逃跑吧。”

我這一番話說得他們兩個都笑了。

“你還是管好自己吧。”

我愛羅告辭先走了,讓我和佐助在剩下的時間裏單獨相處。

我們兩個並肩站在站台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母子、夫妻、朋友,這裏什麼人都有,有人在哭、有人一臉不耐煩、有人在談天說笑。雖然因為我身上穿的軍服,不時被人投來同情的目光,但我和佐助都很鎮靜。不知道是誰先邁了第一步,我們就在站台上散起步來。又一次走回去時,我們看到火車遠遠地從視線所及的地方、軌道的盡頭出現了。

火車朝我們迎麵開來,在車廂刮起的風聲裏,我抱住佐助,吻了他。

“再見。”

“再見。”

放開他的時候,我察覺到他的身體似乎顫唞了一下——像是錯覺,因為他仍然帶著平靜的表情。

一到軍隊我就獲得了二等功和準尉軍銜,我的戰友們熱情地歡迎了我。我有了自己的排,手底下有三十多個人,開始頻繁地接一些危險但又能獲得嘉獎和榮耀的任務。“上頭已經在注意你了。”一直是我上司的連長對我說,“軍隊裏士氣低迷——他們需要立一個偶像。”我就是他們的人選,無論是因為我的作戰勇敢,還是因為我的身世。這些考量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我隻想完成任務,並且活著。每到了戰場,在轟隆的炮火中,我身體裏的猛獸就放出來了,我不再是我自己,不再感覺到痛、不再感覺到恐懼,我提起槍戰鬥,直到我的眼前滿天血光。他們都說戰鬥中的我冷酷狂暴,分配任務時不近人情,他們說我會一直做到將軍;與此同時,親近我的人越來越少。在巴黎我的朋友不少,都是喝喝酒聊聊天的交情,現在我才發覺我有多孤獨。一個人越是想做點什麼,他同周圍的人距離就越遠。但我相信佐助是會為我自豪的。

即便我的名聲傳遍軍中,即便師長也接見我,我所做的一切在大形勢麵前也不值一提。我們一直在撤退。最久的一次我們在一座小城市駐紮堅守了一個月,其間一個小姑娘經常來營地兜售新鮮的桃子和她家裏窖藏的葡萄酒,用一個籃子裝著。我衝她笑一笑她就紅著臉挑個最鮮嫩的桃子給我。我們上了戰場,無非是為了保護這些人——但我們真能保護嗎?放棄這個小城撤走的前夕,小姑娘又來了,我讓她快跟著家人逃跑。她在我麵前哭了,傷心又憤怒,說了很多責罵我們是廢物的話——當時,整個連隊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卻沒有人上前製止她。

在某些時候——比如這種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是個將軍,乃至於陸軍司令,我就能阻止法軍的潰敗,保護我們的人民了嗎?可我也清楚,我並不具有統領全局的才能。我能做的隻有盡責地打好每一場戰鬥。有人露骨地告訴我,我的價值在於告訴出身於低階層的士兵們,巴黎的貴族們是同他們站在一起的,一起戰鬥、受傷或死去,沒有特別優待。如果我的利用價值就是這樣的話,那就讓他們利用吧。我心裏清楚這是欺騙,在我離開巴黎的時候,那裏的夜夜笙歌從未停止過,但是讓更多人保持鬥誌也是好的。在我又一次被彈片削去了腿上的一塊肉以後,受傷和發燒對我來說就成了家常便飯。我不停地受傷,然後好轉,再次受傷,每一次都不是致命傷也不會致殘,我咬牙堅持,我不希望、他們也不希望我被遣送回家。我相信我能一直撐到戰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