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薛家墳園子發現那天,我爬在墓坑旁的老槐樹上,看見一根擎天柱從白日頭裏直戳戳地戳了下來,一片白光罩住了墓坑……這裏似乎有一隻神秘的手在操縱著這一切。難道是他——白麵人?
我說了出來:這一切是不是你幹的?你一手操縱的?
白麵人很詭詐地笑著:不。是命運。
我問:你就是命運?
我看出了白麵人的洋洋得意。
白麵人洋洋得意:不錯,我就是命運。但每個人還有他自己的命運。沒有一個人能逃脫他自己的命運。譬如薛棣,他本來可以選擇生,但他選擇了死。如果他不這樣去死,薛家五百多口人還不至於被殺。但他飲鳩而死,我就隻能殺他全家。
我說我聽不明白。
金鳥籠事件發生後,魏忠賢以“蠱惑人心,危害社稷”的罪名判處大學士薛棣死刑。薛棣沒有為自己辯護。在他被押解進京的前一天晚上,他的弟子們買通了獄卒,要帶他逃出死牢。薛棣不走,他要學生們給他一壺毒酒,天亮時,飲鳩而死。沒想到,薛棣這樣的死法似乎反而激怒了魏忠賢,他死當日,薛府上下被滿門抄斬。我讀史,讀到這裏的時候便有點糊塗。薛棣一家糊糊塗塗地死於非命,我認為這是五百年前的一個血腥的未解之謎。魏忠賢到底怎麼想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說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殺薛棣全家。
白麵人嘴角掛上一絲譏諷:虧你還通曉古今!薛棣這樣做等於公然蔑視我、蔑視我所代表的法律。他認為他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生命。他能主宰嗎?他以他的死冒犯了朱皇帝法律的尊嚴,這比十惡不赦之罪還要罪惡滔天!在西榴城,王法至高無上,不允許任何人蔑視和冒犯。甫家兩兄弟甫和澤和甫和民也犯下了同樣的罪惡,他們咎由自取,他們必須去死!
王法至高無上。甫家兄弟是咎由自取。這是五百年後白麵人魏忠賢給予我的可怕答案。這就是說,甫家兄弟想追討清白,想為甫家洗清一罐銀元帶給他們家族的屈辱和冤屈,從根本上就是錯誤的。一罐銀元和五百年前害死薛棣全家的金鳥籠一樣是不能夠被追討出真相的。一罐銀元和金鳥籠的冤屈隻能沉入到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的曆史深淵裏,在那裏,被像聖物一樣封存和保護起來。誰要想觸動它,誰就要遭受詛咒。
甫家兄弟就是這樣走向了他們的命運。
我從心底感到了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