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1)

6

就在我還發愣的時候,我奶奶似乎已經認出了這人。剛才還在發表著她極端殘酷的殺人理論,麵目凶惡、氣焰囂張的我奶奶轉眼間變得異常地恭順和謙卑,她“撲嗵”一聲,跪倒在地上,一個響頭一個響頭地磕著,嘴裏一邊還念念有詞:大人呐,大官人呐,我的千歲爺萬歲爺呐,胡麻氏上回聆聽了大人的教誨,那真如撥開雲霧見太陽呐!大人呐,別來無恙,胡麻氏這廂有禮了,胡麻氏想聽大人指教……白麵人打斷了我奶奶嘮嘮叨叨的囉嗦:很好,胡麻氏,我剛才已經聽到了你的高論,難得你對皇帝的一片忠孝之心。不過,我今天到這兒來,不是要解答你的問題。我和你的孫兒塌鼻兒有話要說。

我嚇了一跳,這個女人一樣的男人要跟我說話?

這人的聲音乍聽起來也像女人,柔和,甜軟,鶯聲燕語。不過,女人的聲音裏又略帶男人的沙啞,聽上去就像割你的神經,讓人很不舒服。這時,我的心幾乎狂跳出了嗓子眼。這是我預感到,多年來折磨我的許多疑問、我想不清楚的許多問題的答案也許都在這個白麵人的身上。

我勇敢地仰起臉,麵對著這個神秘的人物。

白麵人說:塌鼻兒,我知道你是個喜歡究根問底的小孩兒,我想滿足你的好奇心。

我問:你是誰?

我?白麵人啞聲地笑道:你想知道?五百年前殺死薛棣全家,株連九族,滿門抄斬,一夜之間薛家上下大小五百多口人死於非命的,就是我的一個傑作。

傑作?他把殺人叫作傑作!這真駭人聽聞。可我知道了,他就是朱皇帝時候殺人如麻的有名的大奸臣魏忠賢。

我說了出來:不錯,你就是那個有著千古罵名的奸臣魏忠賢。我讀過史書,史書裏寫滿了你的斑斑劣跡,你殘害忠良,殺人無數,你殺害大學士薛棣一家,薛家那天血流成河。你甚至連薛家還沒有出生的胎兒也不放過,乃至五百年後我們見到的薛家墳園子土都是紫的!磚都是紅的!……白麵人大呼一聲:我冤!我實在太冤!憑什麼我要背千古罵名呢?所以,所以我死後才冤魂不散!五百年來,我的冤魂遊遊蕩蕩,總是飄蕩在天地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洗刷掉我的冤屈。我要伸冤,我要向世上的人討回我的清白和清名。

白麵人的聲音裏居然有些淒苦?!

——奇怪,大奸臣魏忠賢還“冤魂不散”,他還口口聲聲喊叫著“伸冤”?

我冷笑,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這麼說來,你倒有了千古奇冤?你一個殺人的人,一個製造了無數冤獄和冤案的大奸臣,你倒有了冤屈?這真讓我新鮮,聞所未聞!照你這麼說,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反倒應該為你大唱讚歌,為你昭雪,為你恢複名譽?那些因你而死去的人反倒應該遭受千古罵名?

白麵人沒有因我的反詰而臉紅,他振振有詞道:當然。本該如此。我認為這世道極為不公。秦皇帝劉皇帝趙皇帝和朱皇帝,包括魏武帝,你們都有人寫了翻案文章,你們天天都在歌頌他們。這說明你們喜歡殘暴,喜歡暴君。可你們為什麼隻喜歡暴君,不喜歡奸臣呢?這從道理上根本就說不過去。我想不通,我很難過,怎麼從來就沒有人同情過我,憐憫過我,為我寫翻案文章?我冤,我想洗清我的不白之冤。於是,我想在人世上做一次試驗,以此證明我殺薛棣、殺薛棣全家的正確性。我做到了,你信不信,我做到了!

枉殺無辜也能正確?並且能夠得到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