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這時想,這個圓性和尚,寧願挨兩天餓,也一直沒有向村子用強,看來沒有吹牛,真地是少林寺來的大師……
屋裏還有幾個農婦,有的在為客人添飯;有的在替他們烘幹衣服;有個則在縫補圓性已破爛的僧鞋。
荊裂梳著那古怪的發式,臉上又是大大一條傷痕,還有剛才更衣時露出許多刺青,村民都看傻了眼。他們本來甘心獻上飯菜來,隻望這些不速之客飽餐一頓就快快離去,怎料荊裂二話不說,掏出兩串銅錢放在桌上——這些錢,莫說在這等窮鄉僻壤吃幾碗米飯,就算上了橫江鎮裏最像樣的館子喝酒吃肉,也夠付賬了。
圓性終於也吃完第四大碗飯,呼了一口氣,捧捧微微鼓起的肚子,又繼續說他的故事。
“沒了找顏清桐的頭緒,我一時也不知道該幹什麼,隻是四處化緣,又在那九江城裏找到一家可以掛單的佛寺。哈哈,當和尚就有這個好處,出門一分錢也不用花……”
“幾個月也沒有打過一場架,真是悶得發慌。在路上時還好,野外隨處就可以練武,趕路又能鍛煉身體;反倒到了城裏,要找個不嚇著人家的地方練武,比登天還要難!就算在佛寺空地耍趟拳,都被老主持勸止……我也就索性走了。既然九江是在江西之北,我就南下看看這地方的風景吧。可沒想到又遇上另一件事情。”
“大概是在我離開九江的十幾天之後吧……某一天在一條小村子前,看見一個家夥,跌跌撞撞地迎著我走過來,被我一把扶住。”
“那家夥好像得了什麼病,十天八天沒吃東西的樣子,瘦得骨頭都露出來了,身子又臭又髒,都不知道已經流浪了多久。可是看他那身爛衣服,不似農夫,完全是城裏人的打扮,不曉得從哪兒走來。”
——童靜聽到這兒不禁偷笑,“又臭又髒,都不知道流浪了多久”,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圓性繼續說,“這人眼珠轉來轉去,嘴角都流著涎,喃喃自語,我看了才知原來是個失心瘋。我怕他摔落路旁的溝裏會摔斷腿,就扶他坐在地上。”
“哪料他就在這時候,在我耳邊說了好幾遍‘武當……武當……’”
一聽見“武當”,荊裂五人皆動容。
“我最初以為自己聽錯,再問他‘什麼?你是說武當派嗎?’他就癡癡笑著答我,‘是啊……武當弟子……好可怕的武當弟子……’”
“我再不斷追問,可是這瘋子又不知在亂說著什麼,又神仙又妖怪的一大通胡言。我耐心問了許久,從他的話裏,才隱約知道他是從廬陵縣那邊來的……”
“又是廬陵?”童靜怪叫,“這麼巧?”
“什麼?你們也是要去廬陵?”
燕橫點點頭,向圓性說了關於磨刀師寒石子的事,然後問他:“你……隻不過因為一個瘋子的幾句話,就南下來找‘武當弟子’?”
“燕老弟你不明白。”圓性說。本來以他身份應該叫“燕檀越”的,但圓性自覺身份是個武者多於僧人,也就不理佛門這一套禮數,以武林中的規矩稱“燕老弟”、“荊兄”。“那瘋子,我一眼就看出來,絕不是武人。”
“那又怎樣?”童靜問。
“武當派雖然名滿天下,但一般尋常人家是不會提的。”練飛虹插嘴道,“更何況武當山在湖廣西北,距這江西千裏之遙,一個不是會家子的普通人,怎會將‘武當弟子’這種話掛在嘴邊?”
“瘋子不會說謊。”虎玲蘭也說,“也就更不會無故這樣說,一定是他看見或者聽見些什麼。”
童靜點頭,深覺他們所說有理。
“於是我就一路南下。”圓性說,“唉,怎知越走就發覺路經的鄉村越是窮,經常有一頓沒一頓的……”
“我前天到了這橫溪村來時,已經餓了一整天,他們卻死也不肯布施,說什麼苛捐雜稅太多,近來又多山賊為患,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要挨餓……”圓性說時掃視一眼村民,他們都麵有愧色,“我一時氣上心頭,就告訴他們我是少林弟子,請我吃飯,就替他們打山賊!”
圓性看了看練飛虹左手上那個鑲著鐵片的拳套,回味著剛才拳腿交擊的感覺。
“這些家夥吝嗇得要命,怎麼說都要我先打完才有飯吃。跟你們交手時,我已經足足餓了三天啦,要不然,哼……”
圓性說著,跟荊裂和練飛虹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哈哈大笑。
“我們真是有緣啊。”圓性對荊裂說,“其實那天在西安聽見荊兄你的說話,我就在想有沒有機會跟你們一起練武。可惜太師伯趕走我時,已經找不著你們了……想不到還是會遇上。”
“我們來江西的確是偶然。”荊裂微笑說,“但和尚你就不是了。”
“怎麼說?”圓性感到奇怪。
荊裂當下將被人跟蹤及寧王府邀請的事告訴圓性。
“西安圍攻姚蓮舟之戰,看來幕後有江西南昌寧王府促成;那一戰裏吃了大虧的顏清桐,逃離老家西安,偏偏又是來江西……兩件事恐怕有些聯係。你跟著姓顏的來,自然也非巧合了。”
“大師。”燕橫問,“你說那個瘋子,後來怎麼樣了?”
圓性回答:“我把他抬到了那兒附近的村子,想著人來救救他。可他躺在村口沒多久,突然又發起瘋來,猛地說‘我要……給我……’卻不知道他要些什麼,找村民拿水拿飯來,他都不肯吃喝。掙紮了好一會兒,也就咽了氣。我還替他念經超度了呢。”
“武當弟子嗎……”荊裂想了一輪,就問那村長,“你們有聽聞過,有武當派的人在這吉安府(注:明代廬陵縣屬吉安府所轄。)一帶出沒嗎?有沒有什麼武林門派被人吞滅的傳聞?”
“沒有啊……”村長戰戰兢兢地回答,“我們這些窮村,哪曉得什麼武林的事情?武當派不是沒聽過,但都是鎮子裏茶館說書的故事。那種神仙般的人物,又怎會無端駕臨這小地方呀?今天幾位俠士在我們村裏相遇,都是我們村子幾十年未有的奇事了。”
練飛虹也說:“我幾十年來都沒有聽過這地方出過什麼人物,看來武風並不盛,武當派不大可能征討到這裏來。”
“想那麼多幹嗎?”童靜拉去包在頭上的布巾,散開一頭仍然半濕的烏亮頭發,“反正我們都是要去廬陵,到時就查探一下吧!”
另一邊虎玲蘭提起野太刀,緩緩把它拔了出來。村民看見這個高大的異族女人,還有這柄巨型的刀子,瞧得目瞪口呆。
她拿一塊幹布仔細地擦拭著刀身,同時歎著氣說:
“我們跟這‘物丹’,好像有一種纏結不解的因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