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飛虹眯著眼睛,用一種“你這也不知道?”的表情瞧著燕橫,“當然是因為昨天她刺那一劍呀。”
“就隻是……一劍?”
“我飛虹先生沉迷武道數十年,絕不會看走眼的。”練飛虹遠遠瞧向童靜。童靜因為他離席而放輕鬆了,正在大吃大嚼,也跟虎玲蘭說笑起來。
“就憑那一劍,我敢說,她是百年難得的武學奇才。”
“百年難得的武學奇才”這形容,在武林中早已經被用得濫無可濫。但是出自名動關西的崆峒派前掌門之口,卻有一股不同尋常的分量。
“姓荊的。”練飛虹盯著比他年輕了三十幾歲的荊裂,“你肯教她,也是因為看上了她的天分吧?”
“沒有。”荊裂這時並沒有笑,而是很正經地回答,“最初我隻是被她的熱誠打動。昨天那一劍,我也是意外極了。我得承認,自己看走了眼。”
燕橫看見荊大哥的表情,知道是認真的。他不禁也瞧瞧童靜。他當然也看見昨天她那劍,還想是不是幸運。但假如荊大哥和練掌門都這樣說,那就絕不假了——童靜隱藏著非常了不得的才能。
想到這兒,燕橫不禁流出冷汗。
——要是由我來教她,豈不浪費了?
這時,練飛虹的視線落在燕橫臉上。
“我自知這一生,都當不成最頂尖的高手——從我認識你師父何自聖,見過他的劍法之後就知道了。”練飛虹說時收斂了平素的狂態,卻也沒有不忿或悲哀,隻是很冷靜地陳述一個事實,“如今年紀老了,武功氣力就更比盛年時退步。唉,餘下的這些日子,我再也不能在武功上追求些什麼了。”
他如此毫不隱瞞地說出自己的遺憾,令荊裂露出敬佩的神情。
——一個武道狂迷,看見了自己天分的頂峰,又敵不過歲月的消磨,實在是一種深沉的悲哀。
“所以從十幾年前開始,我就立下了決心:在我有生之年,要培育出一個絕頂的崆峒傳人!”練飛虹又繼續說,“那麼我飛虹此生,就算不能以頂尖高手之名留存在武林史上,也好讓人記得有我這個名師!可惜,甘肅平涼一帶地廣人稀,我也收了幾個好徒兒,但他們並非我要找的材料……直到昨天看見這娃兒……”
練飛虹以充滿期盼的眼神,瞧著正在努力吃飯的童靜。
“她是一塊未經雕琢的曠世美玉。崆峒派的‘八大絕’奇技,有一天就在她手上完成!”
燕橫聽見練飛虹這豪言壯語,大受感動,馬上就要去勸童靜。
荊裂這時卻說:“我們也沒辦法呀……雖然隻是認識了她幾個月,對她那硬性子倒是很了解。就算我用師父的身份下令,她也絕不肯屈服……”
“那要怎麼辦?……”
練飛虹猛抓頭發,抓得發髻都亂了。
“我們兩個都很希望幫助你。”荊裂故意苦笑著搖頭,“可惜真的想不出辦法來呀……”
“你們兩個……”練飛虹瞧著兩人,一邊喃喃地說,突然眼睛泛出異樣的神采,“有了!有了!”
桌子那頭的童靜聽見他如此怪叫,不禁疑惑地張望過來。練飛虹怕給她聽見,搭著荊裂和燕橫的肩頭,把他們硬拉到更遠的角落。
“她雖然不肯跟我學崆峒派的武功……可是她願意跟你們學呀!”練飛虹壓低聲音說,“隻要我把崆峒絕技教給你們,再由你們傳授給她便行了!”
“不!這怎麼行?”荊裂皺眉,“你要教的是她呀,我們又怎可偷學呢?崆峒派武功應該是不輕傳外人的吧?何況我跟燕橫都各自有所屬的門派,燕橫更是名門正派青城的傳人,又怎可胡亂學別派武功呢?……”
燕橫一聽荊大哥所說,和平日主張破除門戶之見的說法相反,知道他是在故意說反話。此刻燕橫恍然大悟:
——荊大哥一直對練前輩愛理不理,就是要他自願教我們崆峒派的武功!
荊裂知道這老頭性格古怪,直接求他公開武技,恐怕會被拒絕,正好利用這個機會。
“怎會不行?”練飛虹急忙反駁,完全不知道正在自投羅網,“我好歹是崆峒派掌門——不,前任掌門,要教誰人,哪個敢反對?”
他湊近燕橫的臉又說:“我啊,跟令師可熟得很。我看你的‘雌雄龍虎劍’還沒有學全吧?我見識過何自聖不少的劍招,這方麵也可以指點你一二啊。”
燕橫雙眼一亮。
除了武當派之外,曾經親睹何自聖‘雌雄龍虎劍法’而又仍然活著的人,恐怕世上已經極少;當中能有崆峒掌門這等份量和眼光的,更可能隻此一人。燕橫依稀聽過呂一慰師叔說,師父還未接任掌門時,曾在外遊曆頗久,說不定練飛虹與師父曾經相處一段不短的時日,對他的劍法了解甚詳。
——而且是三十來歲正當巔峰的何自聖。
對於一心還原青城派絕學的燕橫來說,這是無可抗拒的誘惑。
“好!”燕橫衝口而出,“感謝前輩恩德!”
練飛虹轉頭看看荊裂。
荊裂摸摸下巴的胡楂子。
“唉,既然你這麼懇求,我也就勉為其難幫你一把吧。”荊裂以充滿笑意的眼神瞧著燕橫:“不過有言在先,我們不歸屬崆峒派,也不會叫你師父的呀。”
“哼!以為叫我師父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嗎?”
練飛虹冷冷說:“連什麼‘前輩’也別喊!叫我‘飛虹先生’或者‘先生’就好了!”
他拍拍大腿,轉眼臉容變得狂喜,偷偷瞧了瞧童靜,又高叫:“剛才半點胃口都沒有,現在可餓壞了!店小二!再多拿些吃的來!還要酒!”
練飛虹飛也似的跳回自己的座位上。
燕橫看著他的背項,眼裏發出光芒。
這位名宿前輩,給了燕橫一個意想不到的希望:能夠跟已死的師父和已失落的“雌雄龍虎劍”,重新連係起來。
大道陣劍堂講義◎其之二十三
崆峒派之根據地位於甘肅省平涼崆峒山。西部地區因氣候嚴酷,地廣人稀,故此民風強悍,自古就有民間帶刀練武護身的傳統,漸漸發展出當地的古武術,遠至秦漢時代的古辭書《爾雅》,已經記載有“空同之人武”這樣的句子;崆峒地區也是西出關外的主要驛站,成為兵家必爭及商旅必經之地,遠來的外地軍士旅人,甚至是西域外族人士,又帶來各種武鬥技法;再加上崆峒山為宗教聖地,儒、釋、道三教合一的修煉之處,許多宗教的修道養生之法,諸如靜坐吐納之術,又與武術相結合,終於形成別具風格、剛健深厚的崆峒武道。
崆峒派真正開宗立道,乃是始於大約一百六十餘年前,一代宗師飛雲子集崆峒山上下以至平涼一帶流傳武術之大成。飛雲子本是一名道士,但開山立派後,第二代弟子就已是俗家,兼收男女,傳至練飛虹為掌門時是第七代。
崆峒武術最以門路繁雜而著名,拳術與刀劍槍棒等術自然齊備,更因為受到軍事和異族文化影響,奇門與冷門兵器特多,軟兵器及飛行暗器也甚普遍。其中以八門武技器械最為傑出,合稱“八大絕”,計有:“通臂劍”、“日輪刀”(糅合了西域少數民族彎刀之法)、“花戰捶”(徒手拳術)、“挑山鞭”(短棒鞭杆)、“烏葉扇”(鐵扇術)、“摧心飛撾”(鐵鏈飛爪)、“送魂飛刃”(飛刀術)及“摩雲手”(摔跤撲跌之術),為曆代掌門必修之最高武學。
崆峒武道之特殊技法有二:一稱為“花法”,就是在連續戰鬥中,不斷變換各種兵械和打法,甚至左右不同兵器同時夾雜運用,以迷惑敵人眼目心神,出奇製勝;同時“花法”因為困難複雜,也有鍛煉身、手、眼靈活準確的功效。
另一個是“飛法”,就是不管任何刀劍兵器,在運用時能夠突然脫手飛射,在較遠距離突襲對方,防不勝防。練“飛法”不隻是“飛”,更要懂得脫手後又馬上迅速拔出另一樣兵器(這手法與“花法”相通),才能盡情發揮崆峒派武者身帶多樣兵器的長處。
崆峒派雖為一方豪雄,位列“九大門派”之一,但由於偏處西部,甚少高手在中原地帶走動。這令崆峒武術格外神秘,他派人士不知其底蘊,在與人交手時自然占了好處;但這同時也令崆峒派名聲難揚,至今並未有出過真正天下公認的絕頂高手,在中原也不如八卦門或心意門這些廣泛傳承的門派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