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密爽快的馬蹄聲,猶如一首振奮人心的鼓樂,叫鞍上騎者都覺得身軀輕快,像要乘著奔勢起飛。

荊裂、燕橫、虎玲蘭、童靜四騎,正迎著東方燦爛的晨光奔馳,離西安而去。

燕橫略回頭,瞧見那西安府的城牆已經變得很小。

連場激戰才不過是昨天的事,身上的傷也還在刺痛。可是燕橫心裏感覺,彷佛這場西安之戰已經過了許久。

——或者反過來說,他經曆這一戰之後,長大了許多。

燕橫把頭轉回來,看見正在前方策騎的三人背影。

與同生共死的夥伴在廣闊天地一起策騎,縱橫萬裏,自由無羈,如此快事,人生難求。

燕橫輕叱一聲,催馬加緊蹄步,追上同伴去了。

四人一直往東而行,準備出關,但此後往何處去,還沒有打算。

武當掌門姚蓮舟立了五年不戰之約,荊裂這個“武當獵人”一時也就失去了追獵的目標,惘然沒有主意。

“不如就像在四川時一樣吧。”童靜提議“一邊隨處遊曆,一邊一起修煉。那個時候很快樂啊。”

想到在四川江上那段日子,其他三人也都笑了。沒有異議。

四騎出了城後,在空寂的官道上才走了沒有多少裏,荊裂卻突然放緩馬兒。

繼而是虎玲蘭。燕橫和童靜則奔前了一段才勒馬回頭。

荊裂跟虎玲蘭互相看了一眼。虎玲蘭隨即把背上的長弓取下來。

“什麼事……”童靜騎著馬兒踱過來。她看見蘭姐的凝重神情,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們正被人跟蹤。

“難道是……武當……”

——假如姚蓮舟的五年之約不過是個圈套,趁著各門派散去,心情也鬆懈下來後,才以伏兵逐一追擊報複……這未嚐不是一條狠辣的妙計。

“不。”燕橫卻斷然說,“他不是這樣的人。”

——明明是人生最大的仇敵,但燕橫對姚蓮舟的個性,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了解和信任。

荊裂遊曆各方,應對過的陰險之徒和匪盜不計其數,也曾經在不少詭計陷阱之下險死還生。這些經曆教會他一件事:永遠不要低估人心的險惡。

更何況武當“兵鴉道”的刺客,的確曾在成都伏擊過他。昨日重遇那個江雲瀾,一雙細目射來的恨意,並未因時日減退半點。

——我又何嚐不想殺他,為峨嵋派的戰友報仇?……

荊裂伸手搭在腰間的刀柄上。

跟蹤的人不久就在道路後方的盡頭出現了。隻有單騎。

遠遠可見在陽光底下,那騎者戴著一個大竹笠遮掩麵目,一身滿是花紋的衣服,乘著速度獵獵飄揚。身上和馬鞍旁,掛著各式各樣大小長短不一的物件,其中有的反射著金屬的光芒。

那騎者姿態異常勇猛,騎術身手極是高超,飛快接近過來。

荊裂和虎玲蘭都放鬆下來。雖未看見麵目,但從衣服、兵器和身手就辨出來,正是昨天曾經助過他們一臂的崆峒掌門練飛虹。

飛虹先生遠遠看見四人停住了,似乎有些愕然,也勒住馬兒停下來。他伸手摸摸花白的胡子,姿態似在猶疑,久久沒有上前去。

“啊!是練掌門……”燕橫輕呼,“昨天我們還沒有好好向他道謝,不如……”

“別理會他。”荊裂卻撥轉馬首。

“荊大哥,這不合禮數……”燕橫意外地說。

“聽我的就好。”荊裂夾腿催馬前行,同時神秘地微笑,“有你的好處……”

其他三人都不解,也隻好繼續東行。

一看見四人起步,練飛虹亦驅馬前進,但始終跟他們保持一段距離。

如此走著,荊裂四人偶然停下,練飛虹也停;四人一繼續上路,練飛虹又跟著來。

——就好像一個小孩子,看見其他幾個孩子在玩,自己明明很想加入,卻又害羞不好意思,隻好一直遠遠看著。

還沒到中午時,突然又有另一騎的急促蹄聲,自練飛虹後頭響起來。

練飛虹和荊裂四人也都停下來警戒。

來騎在這條東行的唯一官道上急奔,不一會兒就出現在眼前,可見騎士背上有搖晃的刀柄,單以一隻右手持韁,身手極穩。

五人都看見,原來是心意門高手戴魁,那條被姚蓮舟打折的左臂用布巾懸在胸前。受這樣的重傷,卻策馬如此之急,本應甚為痛楚,但戴魁似是全無感覺。

戴魁認出崆峒掌門來,見他竟也在此,很是意外,經過時略將馬兒放慢,朝飛虹先生點頭致意,卻沒停下來,仍向荊裂四人奔過去。

荊裂看見戴魁趕來,眼睛閃出異樣的光采,立刻躍下了馬鞍。其他三人也一一下馬。

戴魁在他們前方數步外勒住了馬,順勢就從馬背上跳下來。這激烈的舉動又震動左臂傷處,他略皺了皺眉。

“荊兄……追到你們,真的太好了……”戴魁微微喘氣,一張圍滿胡須的嘴巴卻咧開大笑,“我……我……”

“戴兄,有話慢說。”荊裂上前抱抱拳。

“客套的話我不會說。也就開門見山。”戴魁深吸了一口氣,又說,“這次一戰,我心意門,真可說一敗塗地!還出了顏清桐這個丟臉的家夥,實在……唉,武當派,真是結結實實地打敗了我們……”

他說著時瞧了瞧左上臂處纏著的一條麻布。是為了記住這次戰死的心意同門。

燕橫看見,戴魁包裹著的受傷左臂已經溢出血跡,傷口因為策騎趕路而再次破裂了。他急忙從馬鞍旁的行囊裏找出布帶與傷藥。

“戴兄……我先給你換藥包紮……”燕橫上前為他解去布巾。他念著戴魁對自己和青城派敬重有加,又曾見他不顧門派名聲去救那位中毒的妓女,因此對這位好漢一直心存好感。

“燕老弟……我派那個姓顏的混蛋,也有些誣諂你,你卻……”戴魁說時聲音有些哽咽。

“都過去了。”燕橫細心地解除那包纏的藥布,“我不是還好好活著嗎?”

站在後麵的虎玲蘭和童靜都笑了。

“名門之後,果然不同。”戴魁欣賞地瞧了瞧燕橫,又向荊裂說,“昨天傍晚,荊兄在屋頂上說的那番話……昨晚我一直都在翻來覆去地想……破門戶之見,互相參詳武技,一起創出更強的武學。實在說得太好了。”

“可惜……”荊裂皺眉歎氣,“沒有人聽得進耳朵。”

“有!”戴魁朝自己鼻頭豎起拇指,“這兒就有一個!如蒙不棄,戴某希望跟各位同行一段時日,互換武藝,一起琢磨修煉!

“說句老實話,戴某這樣想也不無私心,全是為了本門的將來。昨日之戰已可見,武當派武功之霸道,我心意門人與他們相比,不可以同日而語……現在雖然有這個休戰五年的約定,但這段日子本門武功若不能突飛猛進,以後也必定不是武當派的對手,結果也不過是多苟活幾年!

“戴某這次要求換技,實是想借鑒各位的心得要訣,並帶回本門去,以助改進心意門的武功。五年之後,即使仍不足與武當一戰,至少要他們多付些代價!”

戴魁這一番豪氣的話,聽得燕橫熱血上湧。他瞧瞧荊裂。

“我有拒絕的理由嗎?”荊裂燦爛地笑著說,伸出手來與戴魁一握。

荊裂這笑容,燕橫早就見過了。就在最初於青城山相識的時候。

——真正擁有共同誌向的同伴,一個就夠了。

如今,又多了一個。

燕橫替戴魁的手臂換藥,重新再包紮止了血。先前童靜跟戴魁還沒有正式結識,這時互相行了個禮。

戴魁並不知道童靜的底細,隻在昨天聽她說過正在跟燕橫學劍;可是“盈花館”一戰卻赫然看見,童靜使出了一招連燕橫也使不出的截擊,一劍廢掉武當派“兵鴉道”的劍士。戴魁好生好奇,但對著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少女,又不敢多問。

——難道她另有名師?……

荊裂高興地拍拍戴魁肩頭。戴魁比荊裂年長大概十歲,武林上的名聲也要響亮得多;在“麟門客機”比試時,他曾在眾目睽睽之下,栽在荊裂手上,如今卻毫不避忌地投奔而來,的確是一個豪邁的好漢。荊裂武功雖勝於他,但心裏不由地生起敬重之情。

“好了,快上馬。”荊裂拉住馬兒的轡口“我已經餓了,快到下個鎮子去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