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檄州郡,鹹使知聞。
檄文首先曆數武氏“罪狀”,把武則天說成穢亂東宮的妖女淫婦,殘害忠良的殺人惡魔,罪不容誅的竊國大盜,以激發人們對武則天的憤恨。接著敘述李敬業起兵的目的和取勝的把握,把李敬業說成是見義勇為,忠君報國的直臣,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英雄,欲使百姓慕名起敬,聞聲響應。最後用激將、利誘、威脅的口氣向世人曉以利害,提出要求,企圖使更多的人加入他們的行列,俯首聽命。全篇一氣嗬成,言簡意賅,膾炙人口,具有極強的煽動性。
從文學角度來講,這篇檄文文采飛揚,絢麗多姿,確係高水平之作。但從實際內容看,所言多非事實。
比如:文章一開始便歪曲事實,說武氏“人非溫順,地實寒微”。如果說武則天沒有溫和的氣質,怎麼能在太宗身邊呆那麼久,怎麼會被性情溫和的太子治看中?武則天雖出自庶族,但祖上並非全無仕宦,其父武士曆任朝廷重職,也算得上是權門新貴。怎麼能完全概括為“寒微”呢?文章說,武則天“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後庭之嬖”,“踐元後於翟,陷吾君於聚覲”。難道武則天與太宗的關係高宗不知?難道她與高宗發生的亂倫之事都怪武則天?如果不是高宗見武氏而“悅之”,武則天縱使“陰圖後庭之嬖”,又能怎麼樣呢?文章說,武則天“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近狎邪僻,殘害忠良”當指重用李義府、許敬宗等人,殺逐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和上官儀等。李義府等人品不正,確係事實;褚遂良等有功於唐,亦人所共知。但前者是否純屬“邪僻”,後者是否全是“忠良”,還很成問題。“殺姊屠兄,弑君鴆母”,當指殺韓國夫人、元慶、元爽、惟良、懷運、楊氏及高宗。元慶兄弟,確為武氏所殺,原因前已敘述。至於韓國、楊氏及高宗,武則天一向敬而愛之,何曾加害?文章說,“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前者當指武則天廢中宗為廬陵王,徒於濮王故宅;以睿宗為傀儡,“居之別殿”;後者當指武則天用人唯親,讓子侄掌權,“諸武擅命”。中宗之被廢,睿宗之閑居,上文已經指出,都是由當時的形勢決定的。且睿宗雖居別殿,並未被幽。要說諸武擅權,更為荒謬。當時武氏子侄,唯承嗣曾居相位,且不久即罷為禮部尚書,其餘皆無名小輩,何曾過問朝政?文章又說,“敬業奉先帝之遺訓,荷本朝之厚恩”,“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誓清妖孽”,“誌安社稷”。事實上,所謂“奉先帝之遺訓,荷本朝之厚恩”,不過是冠冕堂皇,掩人耳目的虛托辭令。他們正是由於“失職怨望”,才利用部分官僚士族對武則天專權的不滿而起兵的。其真正目的並不是為了匡扶唐室,而是打著誅武氏、匡社稷的幌子,去另建徐家王朝。這一點在起兵以後的行為中表現得十分清楚。文章還說,此次起兵有必勝的把握,“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複之功何遠!”其實,當時他們哪有這樣雄厚的實力。揚州固然是東南都會,經濟發達,人口稠密,但他們並未完全控製揚州地區。至於“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更是言過其實。當然,對駱賓王來說,為了達到起兵的目的,故意抹殺武則天輔政和臨朝時期的功績,捏造罪名,顛倒是非,把武則天誣蔑成十惡不赦的罪人,把李敬業打扮成除惡匡正的忠臣,搖唇鼓舌,虛張聲勢,是很有必要的。如其不然,人們怎麼會聽信他那一套而“轉禍為福”呢?
李敬業等人看了駱賓王寫的檄文,讚歎不已,十分滿意,立即命令善書者抄寫數千份,散往各地。由於煽動工作出色,許多對武則天心懷不滿的官僚地主紛紛前來投奔,加之開庫鑄錢,強行征募,勢力迅速增長,據說旬日之間,“得勝兵十餘萬”。
李敬業在揚州起兵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神都洛陽,朝廷內外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十分緊張,但武則天卻泰然自若,好像沒什麼事似的。原來,李敬業的叔父李思文敬慕太後,忠於朝廷,知敬業將叛,早就遣使密報太後。武則天已經做好了應付叛亂的思想準備,所以一點也不驚慌。再說她已有豐富的應變和平叛的經驗,已練就了一雙鐵的手腕,何怕之有!侍臣將李敬業的檄文呈上,以為武則天要大發雷霆,但沒想到她一邊朗讀,一邊“嘻笑”。至“一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方“矍然曰:‘誰為之?’”當她得知作者是駱賓王時,不但沒有因對她肆無忌憚的誣蔑和謾罵而忌根,反而有遺才之憾,說道:“宰相之過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當時,李敬業正在擴大地盤。楚州(在揚州之北)司馬李崇福率所部山陽(今淮安縣東)、鹽城(今江蘇鹽城)、安宜(今江蘇保應)三縣歸於敬業。劉行舉與其弟行實據盱眙縣(今屬江蘇)抗拒敬業。敬業遣尉遲昭攻之,不克。武則天下詔褒獎,擢行舉為遊擊將軍,行實為楚州刺史。同時,令內史裴炎等謀劃對策,實欲觀察裴氏態度,以解“青鵝”之謎。
裴炎聽到李敬業起兵的消息和武則天的命令,坐臥不安,又愁又喜。喜的是,他有了使睿宗執政,掌握大權的機會。愁的是,作為宰相,眼下如何對付足智多謀的皇太後,將來怎樣對付重兵在握、野心勃勃的李敬業。他橫下一條心:先利用李敬業的起兵,迫使武則天歸政。因而故意拖延時間,“不汲汲議誅討”。“則天潛察之”,覺得裴炎與李敬業起兵肯定有一定關係。為了證實這一點,武則天將裴炎詔入宮中,詢問消彌叛亂之法。裴炎回答說:“皇帝年長,不親政事,故豎子得以為辭。若太後返政,則不討自平矣。”
武則天終於明白了:原來裴炎與李敬業勾結,欲迫使她還政皇帝而自握大權。不由恨從心起,怒火中燒。監察禦史崔察猜武則天必恨裴炎,便上奏說:“裴炎伏事先朝,二十餘載,受遺顧托,大權在己,若無異圖,何故請太後歸政?”聽了崔察的話,武則天想,自己日理萬機,廢寢忘食,是為了報答死去的高宗,穩定唐廷的局勢。裴炎受先帝之顧托,負宰相之重任,不同心同德,濟時匡世,反而勾結叛黨,逼我還政,不是謀反是什麼?因而不由分說,令衛士將裴炎拿下,遣左肅政大夫騫味道和侍禦史魚承曄審訊。鳳閣舍人李景諶出庭作證,說裴炎必反。裴炎的好友、宰相劉景先和鳳閣侍郎胡元範極力為裴炎辯護,說他不會造反。武則天說:“炎反有端,顧卿不知耳”。這樣,裴炎戴著“謀反”的帽子下了監獄,內史之職,由騫味道接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