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即使他日後回想起來,也無法解釋那天騎車為什麼要那麼冒險。他趕去那裏要做什麼?我相信,他在恐懼又生氣的狀況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父親不但賜給他肉身,也賜給他靈魂,這樣深厚的父子關係,讓他非得趕到現場不可。他把車子往左急轉,駛過一片堆著垃圾的荒地,更加快速度,衝向一條通往廣場的道路。那條路被一道鐵絲網籬笆擋住了,籬笆的這一頭有一捆捆鋼筋,他看到籬笆間有個開口,寬度剛好夠他鑽過去。安拉與他同在!

他的摩托車往更左邊轉,迂回穿過那些鋼筋,掀起一陣陣塵沙,迅速逼近那道窄窄的開口。他就要穿過去了!

此時,被蒙住眼睛的動物學家來到行刑台上,感覺一隻手放在他脖子上,把他往下壓。那是劊子手要他跪下的意思。他緩緩低下身子,陽光照在臉上的感覺,顯示他正對著四十英裏外的聖城麥加。在這條直線路徑上,會經過他的房子,而想到他的妻子和小孩正坐在那棟屋子裏,讓他覺得好失落,不禁打了個寒戰。

劊子手抓住那男子的一邊肩膀—他之前已經來過這裏很多次,很清楚囚犯什麼時候必須穩住身子不能動。清真寺的廣播係統裏傳來一個聲音,叫喚大家禮拜。

整個廣場上,從簡樸的外交部大樓到清真寺前的綠地,幾千人都麵對著麥加的方向跪下禮拜。跟其他虔誠的信徒一樣,動物學家對於那些經文倒背如流,此時他跟著群眾齊聲誦念。而且他也知道這些經文要念多久:合理估計的話,他在人世的時間隻剩四分鍾了。

而不遠處,那男孩被自己忽然轉彎的摩托車所激起的塵沙弄得半盲,一開始沒看到前頭有一捆鋼筋。其中一根比其他的突出至少一英尺,滑進了他摩托車前輪的輪輻間,等他發現時已經太遲了。

他反應快得難以置信,趕緊把車子往旁邊轉,但還是不夠快。隨著前輪旋轉,那根鋼筋把一根根輪輻弄斷,形成一堆亂糟糟的金屬棒。其中一根劃破了摩托車的油箱和汽缸蓋,輪子掉出來,車子的前叉便插進泥土裏,摩托車立刻完全停下。但男孩和他的朋友繼續往前—直接飛過摩托車把手,揮舞著四肢落地,一陣塵埃揚起。他們嚇壞了,摩托車成了一堆殘骸,而他們差點摔得失去意識。

濱海大道上的開車族看到這一幕,嚇得目瞪口呆,等到有人趕過去察看時,停車場上的禮拜時間結束了,人群紛紛站起來。行刑官走近跪下的囚犯,整個廣場安靜下來。那劊子手稍微調整了一下動物學家脖子的角度,幾個離得比較近的觀眾看到他們彼此交談了幾句。

多年以後,我跟一些當天在廣場上的人談了話。其中之一就是負責行刑的紮伊爾德·比希。我在他家的客廳喝茶,問他當時動物學家說了什麼。

“在那種情況下,很少有人說得出話來,”紮伊爾德·比希告訴我,“所以我當然記得。”他深深吸了口氣,“他講得很簡短,但是很堅定。他告訴我:‘唯一重要的,就是安拉和沙特阿拉伯人民原諒我的罪。’”

然後比希陷入沉默,朝麥加的方向看去,顯然是說完話了,我恭敬點頭,以阿拉伯語說了句禱語。

他又喝了口茶,看著不遠處,出神思索著一個人臨死的遺言。我隻是一直看著他,洞悉一切地點著頭。在任何阿拉伯國家,你絕對不能指控別人撒謊,無論多麼婉轉都不行。

於是,我隻能盯著他看,而他隻是望向別處思索著。我聽得到屋外美麗庭院中一座噴泉傳來的嘩啦水聲,聽得到仆人在女人區奔忙的聲音。身為國家行刑官的收入一定非常豐厚。

最後,他開始不安地在座位上移動,然後認真看了我一眼,看我隻是生性沉默,或者其實是在默默懇求他。

我沒有移開目光,他笑了起來。“以一個西方人來說,你非常聰明,”他說,“那麼,我們就來談談,他當時真正說的是什麼。好嗎?

“我對著犯人彎腰,告訴他盡量把脖子伸長,而且不要動—這樣對他或對我都會比較容易。他好像不在乎,隻是示意我湊近一點。他的嘴巴裏一定是受傷了—或許是電擊造成的—因為他講話很困難。‘你認識國王嗎?’他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