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打電話給她父親時,她已經看出他們或許不是香港電訊的員工。她的第一個線索就是其中兩人完全不會說中文—事實上,他們講話是美國口音。第二個線索是有關通信設備。雖然她對這些不太懂,但她很確定修網絡不必用到一把北約標準9毫米口徑的貝瑞塔手槍,上麵還套了一個消音器。

她解釋狀況的時候,我看著她父親的臉轉為慘白的病容。他抬頭看著我,表情混合了痛恨與絕望。“你是誰?”他說,小聲得幾乎聽不到。

“從我剛剛在旁邊聽到的,”我說,“我是全世界唯一可以幫你的人。我運氣好,香港電訊公司的老板剛好欠我一個人情—姑且說,我幫他成功標到烏拉圭的一個電話合約吧。”

那一刻,我以為他就要朝我撲過來,所以我準備好必要時要狠狠修理他,同時繼續說話。“我很確定,在適當的情況下,我可以打個電話,拜托他請那些技術人員離開。”

布榭設法控製住自己。他看著我,深陷在原先從沒想到過的森林深處,麵對著一個將會決定他後半生的十字路口。

我看著他一臉掙紮:他寧可放棄一切堅持,也不會拋下女兒不管。他整個人呆掉了,我得幫他做決定。就像我前麵說過的,這是可怕的一天。“這麼說吧—如果你決定不合作,那些技術人員就得滅了你女兒。請你了解,他們要對你女兒怎麼樣,不會事先向我報告的。我管不了他們。”

麵對一個父親,我不喜歡用“強暴”這個字眼。他一聲不吭,然後臉轉向一旁,嘔吐在地板上。他用袖子擦擦嘴,然後顫抖地直起身子。“我去拿那些交易記錄。”他說,踉蹌著往前走。

我聽過有人說愛是軟弱無力的,但他們錯了:愛很強大。在絕大部分人身上,愛能壓倒其他一切,比方愛國精神和野心,宗教和教養。而在所有的愛之中—宏大的愛或卑微的愛,高貴的愛或卑鄙的愛—力量最強大的,就是父母對子女的愛。這是我那天學到的一課,這一點我將永遠感激。幾年後,在一處叫作“死亡劇場”的廢墟深處,這一點將能挽救一切。

布榭朝門走到一半,表明甘願放棄一切,一心隻想設法救出女兒。此時我抓住他的手臂。“慢著!”我說。

他轉向我,快哭出來了。“你那些‘技術人員’還在她公寓裏,”他吼道,“你以為我會去報警嗎?!”

“當然不是,”我說。“你又不是笨蛋。”

“那就讓我去拿那些交易記錄,老天在上!”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給我假數據,或者另一個客戶的數據?不,我們一起去計算機那邊。”

他搖頭,很恐慌。“不可能。外人不準進去後頭的辦公室—會被其他員工發現的。”

這點沒錯,隻不過有個例外。“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挑放假前的星期五、下午1點過來?”我說,“現在每個人都去吃中飯了。”我拿起公文包,跟著他走出會議室,看著他用一個加密過的識別卡開了門鎖,進入後方的辦公區。

我們坐在一台終端機前,他用指紋掃描開啟係統,輸入一個賬號。資料調出來了—好幾頁克裏斯托·尼可萊德的機密銀行記錄,同時還連到家族裏的其他各個賬戶。幾分鍾之內,我們就把那些記錄全都打印出來。

我看著那些紙頁許久,這些賬目裏包含了太多貪汙和死亡。尼可萊德家族的身價有幾十億,或者很接近了。但那些記錄也無疑證明克裏斯托就是俄羅斯人的代理付款者。不隻如此,正如我之前的盼望,那些數據也透露了其他的活動。其中常態性的轉賬顯示,有六個我永遠想象不到的我方工作人員,其實也是賣國賊。

其中兩個是負責反間諜活動的聯邦調查局探員,另外四個是美國駐歐洲的職業外交官—其中一個女人還跟我上過床—而他們所犯的罪,通常隻有一種刑罰。我心底期望他們能找個好律師,設法談認罪條件,把刑罰降到終身監禁。別相信一般的說法—手裏掌握著別人的性命,這種滋味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我把那些數據放進公文包裏的時候,並不如原先預料中那麼滿足。我轉向布榭,跟他說兩個小時內,我會打電話給香港電訊公司的老板,把那些技術人員撤走。我站起來,考慮到當時的狀況,決定不要跟他握手告別了。我一句話都沒說就走出去,留下他獨自一人—嘔吐物弄髒了他的西裝,顫抖著手,想搞清楚胸口的心悸隻是緊張,還是更嚴重許多的病情。

我不曉得他後來有沒有複原,而要不是我小時候的一件奇怪事件,或許我本來會對他有點同情。

小時候我曾陪著養父比爾·莫道克,去接近德國邊界一個叫羅托的法國小村。至今已經過了二十年,我也經曆過無數冒險,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一部分的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那個地方—也或許我該說,那個地方的某部分從來沒有離開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