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寶兒跟婉娘一起睡,一晚也未聽到哭鬧。第二天一大早,柳中平就趕了過來。寶兒已經起床,婉娘精心地幫她梳了小辮,在臉頰處淡淡地搽了胭脂,早餐時又喂她喝了一小碗的豬骨湯,看起來精神很多。寶兒也不再像昨晚一樣叫“娘”,而還是稱呼婉娘為“姨姨”,拉著她的衣襟亦步亦趨,就像一條小尾巴。

因為要製作龍涎香,柳中平和寶兒商量,等下午再來看姨姨,寶兒卻不肯走,並極其乖巧地道:“寶兒不會妨礙姨姨做活的,就在旁邊看著。”柳中平無法,隻好陪著寶兒在聞香榭。

婉娘取了龍涎香來,拿出其中長條狀的,交黃三研碎。寶兒皺著小鼻子猛吸了幾口氣,突然叫起來:“爹爹,是娘的味道!”再細細分辨,又撅起嘴巴,失望道:“不是”。

婉娘奇道:“寶兒對這種味道很熟悉,是不是?”

寶兒稚聲稚氣道:“我娘給我做的香囊和香粉,同這個味道有點像。”

柳中平無可奈何地笑笑,道:“寶兒說好不許打擾姨姨做事的。”

婉娘笑道:“不要緊。”

沫兒在菜園子邊的石頭下發現一堆土鱉蟲,大聲叫寶兒過去看,文清來抱了她去了。

柳中平見寶兒走開,道:“婉娘,在下實在不知說什麼好。”便將自己的家世、寶兒的情況和盤托出。

柳中平原是長安人氏,家中常年經營茶葉糧油生意,雖稱不上是家財萬貫,也算是個富庶小康,“柳氏茶行”在長安一帶也小有名氣。柳中平性格豪爽,不喜約束,最喜周遊四方,廣交朋友,這幾年慢慢地將家族的傳統生意交給老管家經營,自己四處遊玩,依仗對寶物鑒賞、玉石鑒定的獨到眼光,倒騰些古玩玉器,竟也狠賺了一筆。

五年前,柳中平到江南一帶遊玩,認識了一位周姓女子,性情靈動,見識過人,兩人一見鍾情,很快便締結了婚約。婚後不久,周氏懷孕,柳中平將為人父興奮異常,便守在家裏等待妻子臨盆。及周氏身懷六甲,一朋友相請,邀柳中平去臨汾鑒定一件玉器,道三五日即回。誰知就這幾日不在,周氏不慎跌了一腳,不足八月便生了寶兒,周氏自己也元氣大傷,在寶兒不足兩歲時,一縷香魂悄然飄散。

寶兒幾個月大小時,周氏已經發現寶兒不能大笑,一笑便口唇青紫,甚至昏厥,當時隻道因為早產體質太弱,加上周氏照顧周到,尚不算嚴重。周氏去世,柳中平傷心欲絕,帶著幼女離開了長安,後來發現寶兒心悸症狀越來越明顯,便開始四處求醫問藥,這兩年多來,走遍了天南地北,從禦醫郎中到遊醫術士,各種正方、偏方都試了,寶兒卻越來越瘦弱,心悸發作的次數也愈發頻繁。

七八個月前,柳中平帶著寶兒到了嘉興,無意之中聽一個老郎中說石花的靈魄果可治心悸。可是石花長於陰石之中,很難探訪,柳中平帶著小女兒也甚為不便,便將寶兒放回老家,隻身四處查找。找了半年依然空手而歸,寶兒身體也越來越差,憤懣之間,到一個酒館喝酒,認識了盜墓的刀疤臉楊虎,聽到關於神都洛陽紫羅口的聚寶盆一說,當即認定所謂的聚寶盆便是石花。

七月初,柳中平和楊虎來到汝陽,仔細查看了地形,發現潭下水向變化莫測,十分凶險,憑兩人的水性想挖出石花難度較大,於是重回長安,重金聘請了渭水漕運碼頭上的一個打手瘦子阮要。這個阮要原是海邊疍民,被漕運老總看中帶回長安,專司打撈、勘察河道之事,麵冷心硬,是個隻認錢不認人的貨色。三人約定九月中旬齊聚紫羅口,伺機挖出石花。寶兒多日未見爹爹,非要跟了來,柳中平無奈,隻好帶了她,原本將她和奶媽安置在洛陽,結果寶兒不依,又帶著她一起住在紫羅口客棧。

婉娘聽完,問道:“寶兒心悸病加重,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在這之前怎麼樣?”

柳中平道:“內人去世,寶兒哭鬧多日,當時也不見嚴重,但我知道她有些先天不足之症,故帶了她四處周遊進補,從江南回來後,心悸就屢屢發作了。”

婉娘道:“柳公子說紫羅口有石花,這個石花是什麼東西?”

柳中平愧然道:“這也是在下道聽途說。一位老郎中道,石花乃陰石吸收天氣精氣所生,產有一個紅色小角,可治百病。看寶兒難受,我自然是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據聞陰石要用珍珠作引才能打開,我幾乎購盡長安城裏所有珍珠,所幸這幾年小有積蓄,才不致於家道敗落。哪知道……”

他長歎一聲,黯然道:“哪知道石花一說全是假的。我和楊虎、阮要下水探尋半日,幾乎喪命,一袋珍珠撒了進去,也不見什麼石花。”

婉娘情知那晚之事,隻裝作不知,問道:“楊虎和阮要二人呢?”

柳中平苦笑道:“本來也無甚交情,不過是我花大價錢雇來的。那晚水中極其古怪,像是有無數隻手拉扯一般,在水下暈頭轉向,根本沒有什麼寶貝。等我清醒過來,已經趴在石梁子上了,也不記得自己怎麼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