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講點曆史(2 / 3)

波旁王朝下台贏得了尊敬,但卻沒有人遺憾。正如前麵說過的,他們的不幸大於他們自身。他們在地平線上消失了。

七月革命在世界上很快有了朋友和敵人。朋友們熱情洋溢、興高采烈地奔過來,敵人卻別轉腦袋,各人按自己的性格行事。起初,歐洲的君王們心頭不悅,目瞪口呆,他們像黎明時的貓頭鷹,閉上了眼睛,等他們張開眼時,卻是為了威脅恐嚇。他們驚恐不安可以理解,他們怒不可遏也可以原諒。這場奇特的革命算不上一次衝擊,甚至不屑把被擊敗的王權當做敵人,使之流血。專製政府向來對自由派互相誹謗感興趣,認為七月革命既來勢凶猛,就不該溫良恭儉讓。況且,沒有人企圖策劃陰謀,反對這場革命。最不滿意的人,最惱怒的人,最害怕的人,都向它表示敬意。不管我們多麼自私,多麼怨恨,我們感到,在這場革命中,有一種超然於人之上的力量在鼎力相助,於是,一種神秘的敬意便油然而生。

七月革命是權利推翻事實的勝利。這是光輝燦爛的事。

權利推翻事實。於是就有了一八三年革命的燦爛光輝。也有了這場革命的寬容溫和。權利獲勝後,是絕對不需要暴力的。

權利,就是公正和真理。

權利的特點,便是永遠美好和純潔。事實即使表麵看來是最需要的,甚至是當代人最願意接受的,但是,如果它隻作為事實而存在,隻包含極少的權利,或根本不包含權利,那麼,隨著時間的推移,注定會變得醜陋、肮髒,甚至可怕。如果有人想一眼看到事實可能達到怎樣醜惡的程度,隻要上溯幾百年,看一看馬基雅弗利。馬基雅弗利絕對不是壞人,不是魔鬼,也不是無恥卑鄙的作家;他隻是事實。而且,他不隻是意大利的事實,也是歐洲的事實,十六世紀的事實。他似乎很醜惡,而從十九世紀的道德觀來看,他確實很醜惡。

權利與事實的鬥爭,從有社會以來就存在了。結束決鬥,將純潔思想同人類實際相結合,以溫和的方式使權利滲透事實,事實滲透權利,這便是哲人們做的工作。

二半途而廢

但是,哲人的工作是一回事,策士的工作又是一回事。

一八三年的革命很快停止了。

革命一旦擱淺,策士們便會把船拆毀。

本世紀,策士們自命為政治家,因此,政治家這個詞最終有點像是行話了。請不要忘記,哪裏有手腕,哪裏就必然有卑劣。說策士,等於說平庸之輩。

同樣,說政治家,有時等於說奸詐之輩。

因此,照策士們的說法,像七月革命那樣的革命,是割斷的動脈,得趕快結紮。權利若是過分要求,就會動搖。因此,權利一旦確認,就應該鞏固國家。自由一旦有了保障,就應該想到政權。

這時候,哲人尚未同策士分道揚鑣,但對他們已產生懷疑。好吧,政權。可是,首先要知道,政權是什麼?其次,政權從哪裏來?

策士們似乎並沒聽見私下議論的不同意見,依舊我行我素。

策士們善於將利己的杜撰偽裝成必需。照他們的說法,革命後的人民,假如這個人民屬於君主國,最迫切要做的事,便是建立一個王朝。據他們說,這樣,在革命後,他們就能過安定的生活,也就是說,能有時間包紮傷口,修繕房屋。這個新王朝可以掩蓋腳手架和醫院。

然而,建立王朝談何容易。

必要時,任何一個有才幹的人,甚至任何一個有運氣的人,都可以當國王。波拿巴屬於第一種情況,伊圖爾維德屬於第二種。

但是,並非隨便哪個家族可以建立王朝的。作為一個王族,必須有相當深的資曆,歲月的皺紋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假如我們站在“政治家”的觀點上看問題(當然,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那麼,一場革命後產生的國王應具備怎樣的品質呢?他可以是,也應該是一個革命者,就是說,他親身參加了這場革命,他插手了這場革命,不管他因此而臭名昭著還是美名遠揚,也不管他使用的是斧頭還是利劍。

一個王朝應具備怎樣的品質呢?它應該是民族的,就是說,是一個保持距離的革命者,並不要參加革命的行動,而是要接受革命的思想。它應該由過去組成,具有悠久的曆史,它應該由未來組成,具有同情心。

這就說明為什麼早期的革命僅僅滿足於找到一個人,克倫威爾或拿破侖,而後來的革命一定要找一個王族,不倫瑞克王族或奧爾良王族。

王族好比印度榕樹,每根枝條垂到地上,便在地裏紮根,長成一棵榕樹。每一個枝都可以變成一個王朝。條件是必須彎向人民。

這就是策士們的理論。

因此,也就出現了一種偉大的藝術:讓勝利發出一點災難的聲音,以便使利用勝利的人因此而膽戰心驚,每前進一步都要加進點恐怖氣氛,拉長過度的曲線,放慢進步的速度,使這曙光變得平淡無奇,揭露並削減熱情的粗暴性,削平尖角和利爪,給勝利裹上暖和的棉胎,替權利穿上暖和的衣服,為魁偉的人民包上法蘭絨,叫他們快快睡覺,強迫過分健康的人節製飲食,讓大力士接受康複治療,設法消除革命的影響,向渴望理想的人獻上攙有藥茶的美酒,采取措施以免有太多的成功,給革命罩上一個燈罩。

一八三年實踐了這個理論,而英國於一六八八年就實踐過了。

一八三年是場半途而廢的革命。是半截子進步,不是完全的權利。然而,邏輯對“差不多”是瞧不起的,正如太陽無視蠟燭一樣。

是誰讓革命半途而廢的?資產階級。

為什麼?

因為資產階級代表滿足了的利益。昨天還很有胃口,今天已吃飽肚子,明天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