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回神的慕容龍水看到視野之中的景象,明顯愣了一下。
一位身形消瘦的姑娘扛了柄枯敗向日葵,輕輕走來。
差不多一旬光景的互殺,總計交手六次,有四次都是被對方設下圈套卻無功而返,一擊不中便各自撤退再尋機會,有兩次卻實打實耗上了,銜尾追殺了不下百裏路程,一截柳挨了一記狠辣手刀就是其一,而小姑娘左手胳膊被植滿柳蔭劍氣也是如此。慕容龍水離她最近一次是護送一截柳遠遁,在一條小巷弄裏被橫掛在屋簷下隱蔽氣機的小姑娘手刀斜斜削在脖頸,即便雙手交錯格擋,仍是整個人被打飛出去幾丈遠。不過那姑娘也不好受,被朱魍雙繭之一的蛾繭趁機以繭絲束縛,慕容龍水也顧不得以多欺少,翻滾之後彈起,一掌結實打在那姑娘身上,年紀輕輕的殺手撞爛了巷壁後,一閃而逝。
慕容龍水對她並無太多惡感,隻是這個小姑娘的攪局,延誤了太多出自太平令之手的既定謀劃,不得不死。
一截柳死死盯住那個少女殺手,納悶道:“就她目前的淒慘狀況,襲殺還有丁點兒得手機會,這麼光明正大走出來,當咱們被嚇大的?”
老蛾猶豫了一下,“多半還有同歸於盡的手段。”
一截柳搖頭道:“以她流露出來的紊亂氣機,沒這份能耐了。”
老蛾沉聲道:“記得主人有說過,氣機之上有氣數。”
一截柳立馬嬉笑道:“慕容郡主,這閨女已經是強弩之末,就交給你了。”
說是這麼說,三名一品高手仍是開始迅速散開,走下山坡的慕容龍水居中,一截柳和老蛾一左一右,準備包圍這個撞入必死之地的小姑娘。
扛了一柄枯枝的小姑娘嘴唇微動。
似乎在計算間距步數。
驀地四人幾乎同時抬頭。
在小姑娘和三人之間,從天空中轟然砸下一名不速之客。
塵煙四起之中,白頭年輕人雙手插袖,背對殺手姑娘,麵朝慕容龍水三人。
身材魁梧的慕容龍水目不轉睛盯住這個橫空出世的家夥。離陽這邊朝廷鉗製言論,隻有一些小道消息僥幸成為漏網之魚,故而對北涼世子的議論紛紛,大多流於表麵,無非是說他在太安城那邊如何跋扈,如何跟國子監太學生交惡。可北莽截然不同,正是因為這個家夥的北莽之行,攪動出了一個天翻地覆,慕容龍水跟姓耶律的宿敵都是因他而對離陽江湖產生興趣,這才親自南下走一遭。甭管此人用什麼不光彩的歪門邪道殺掉了第五貉,慕容龍水都心生佩服,設身處地,她自認單槍匹馬對上有彩蟒、雷矛兩尊大魔頭護駕的拓跋春隼,也都是九死一生。慕容龍水猶豫了一下,凝望眼前這個疲於趕路而嘴唇幹裂的同齡男子,一場注定你死我活的酣戰之前,她笑著將手心那顆橘子拋出,心想若是這男子大大方方接下橘子,吃過以後再戰,也是一樁活下之人將來可以佐酒痛飲的美事,自有一種生死置之度外的豪俠風度,不承想橘子才拋入空中,就炸裂開來,汁水濺了慕容龍水一身。慕容龍水皺了皺粗厚眉頭,這北涼世子也太小家子氣了。
男子的江湖,大抵僅有黑白灰三色,女子身入江湖,心中所想卻是大多旖旎多彩,慕容龍水也不能免俗。
一截柳看到慕容龍水吃癟,心中一樂,滿腦子都是一個俊哥兒被一位兩百斤女壯士壓在身下痛毆成豬頭的滑稽場景。
老蛾沒有一截柳這麼多閑情逸致,步伐沉穩,不急不躁。眼下局勢對三人而言無異於天賜良機,那世子被身負重傷的小姑娘拖累,甚至還不如以一敵三來得輕巧。
一截柳躍上身旁一株橘樹枝頭,舉目遠眺,確保視野之中沒有大隊騎卒參與圍剿——在別人家地盤上撒歡,小心駛得萬年船。
徐鳳年落地以後,長呼吸一口氣,便朝最近的慕容龍水奔殺而去,一路繞過幾株寒冬蕭索僅剩一點慘紅的橘樹。
慕容龍水身形看似臃腫不堪,好似換了性別的褚祿山,可當徐鳳年展開衝殺時,亦是對撞而去。與徐鳳年的繞行不同,身形矯健的她遇上橘樹就直接撞斷,兩人瞬間就碰撞在一起。
徐鳳年一手按下慕容龍水的淩厲膝撞,五指如鉤,在她臉上一劃。慕容龍水身體後仰,一腳踹出。渾身氣機厚積薄發的徐鳳年衣袖飄搖,對著慕容龍水的大腿就是一掌猛拍。她硬抗過這一掌,身軀竟是趁勢旋轉,一掌推在徐鳳年胸口。
徐鳳年被一掌推出,倒滑向一株橘樹,在後背貼靠橘樹一瞬間,鼓脹雙袖頓時一凝滯,硬生生停下腳步,小腿一勾,斬斷橘樹,挑向空中,一手握住,對那個大踏步震地前奔的女子就是橘樹做大劍,一劍當頭劈下。
慕容龍水雙手交錯,護住臉頰。橘樹寸寸碎裂,漫天殘枝斷葉。慕容龍水無視密密麻麻的刮骨疼痛,一衝而過,在他胸口砰然砸出兩拳。不料徐鳳年不躲不避,任由女子拳罡在胸前如同層層疊疊的驚濤拍岸,就在慕容龍水察覺不妙想要後撤時,發現雙拳如陷泥濘,一丈之內飛劍如飛蝗,一股腦絞殺咬鉤著慕容龍水的雙拳。
她在眨眼間就做出等同於兩敗俱傷的決斷,非但沒有收回拳勢,反而雙腳生根,雙膝沒入泥地,雙拳一氣嗬成在徐鳳年身上重捶數十下。
就在飛劍悉數釘入慕容龍水身軀的前一刻,一直蹲在遠方橘樹上優哉遊哉采集樹枝的一截柳,終於悍然出手,朝酣戰中的徐鳳年和慕容龍水這對男女不斷丟擲出枝丫,精準阻截一柄柄飛劍的攻勢,無心插柳柳滿蔭。劍胎圓滿與劍主神意相通的飛劍,亂中有序,竟是仍然沒有一柄成功釘傷慕容龍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