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沉重的腳步,拄著討飯的棍子,穿過山丹縣城,踏過烈士們犧牲的地方,繼續前進。

(四)

我孤身一人,繼續沿著長城走,走到哪裏天黑,就在哪裏過夜。有時鑽進瓜棚,有時歇在小廟,有時也蜷縮在長城下的土坑裏。但是,愈接近黃河,我回部隊的心愈急切,一切困難都阻擋不了!

有一天,烏雲遮住了太陽,長城也不見了。愈往前走越荒涼,十幾裏路沒有人煙,找不到一處棲身的地方,便連夜往前趕。這一帶黃羊成群,幾十隻、幾百隻的在荒野上奔跑。大約到了甘肅、寧夏的交界地,進入了沙漠地帶,一眼望去,看不到一棵樹,也找不到一個人。狂風一起,黃沙漫天,一塊凹地,馬上會變成沙堆;一個沙堆,忽然又被大風吹平。我繼續往前走,渴極了,發現了一片潮濕的沙地,便停下來挖沙,一心想挖出一些水來。挖了一公尺深,沒有一點水,再深挖一尺,還是沒有水。口更渴了,心更燥了。我渾身無力,便在沙地上坐下來。我想:沙漠不該是我葬身的地方,便又起身往前走。

忽然,我看見在遠遠的地方有駱駝,心中一陣歡喜,加緊往前趕路,走了一陣,看到的駱駝很多,大約有好幾百頭。再往前走,看到一個帳篷,忽然跳出來七八隻又高又大的狗,向我撲來。我正用棍子招架,帳篷裏出來了幾個老百姓,趕忙把狗趕開。

他們把我領到帳篷裏,對我上下打量,說:“你是紅軍吧,不要怕,前兩天這裏還有兩個紅軍來過,我們把他們送走了。”他們又說:“我們都是窮人,你別看這麼多牲口,都是老板的。”我說:“我渴得很,有水嗎?”他們很快拿來了水,我一氣喝了兩麵盆。水真甜,隻是喝下之後,三幾分鍾,就得小便一次。他們問我要吃多少飯,我說,我能吃很多。他們煮了一升米的小米稀飯,我全都給吃光了。

吃飽了飯,精神振作起來,我便開始向他們宣傳革命道理和紅軍的鬥爭故事。他們都很注意地聽著,並且說,他們雖然住在沙漠裏,但是,也知道紅軍的一些情況。其中一個年輕的說,前一次紅軍隊伍來,他就準備參加,打土豪、分田地的事,過去從來沒有聽到過。我在這裏住了三天,和老鄉相處得很融洽。

第四天早上,我要走了,他們正好要去運水,便給了我一匹駱駝騎著一同走。他們在路上告訴我說:“幸好你遇到了我們,要不然你的性命就完了。在這裏,東麵是沙漠,西麵是沙漠,北麵還是沙漠,隻有往南走七八十裏,才有人家,才有水。”

出了沙漠,他們先派人到村子去打聽有沒有馬匪軍,然後給了我一升多小米和一些麥麵,還湊了四毛多錢,給我帶走。我萬分感激地向他們告別了。

(五)

走了兩天,偏偏遇到了馬家軍的一個逃兵,他是個大個子,住在廟裏,便叫我進廟去。我進去後,他從腿上刷地抽出一把一尺長的刀,逼迫我不要動,搜我的全身,把我的麥麵和四毛多錢全部搜去,然後趕我出了廟。

我往前走,接近了黃河,向老百姓打聽,知道渡口要錢。怎麼辦?我的錢已被馬家兵搶走了。這時已經是4月了,田野裏的麥子一片蔥綠,正是薅草的時候,我便找到一戶老百姓家,要求給他做幾天短工。我給他們幹活,他們給我飯吃。但我吃得很多,他們有些不高興,我隻好吃個半飽。他們問我要什麼?我說:“隻要過黃河的錢和一些小米就行了。”幹活的時候,我拚命地幹,他們都很高興,麥子薅完了,他們雖然沒有給錢,卻給了我四五斤小米。我想:不給錢也罷,小米也可以頂過河的錢。

我終於來到黃河邊,滔滔的黃河水,阻礙著前進的道路。渡羊皮筏子的人,向每個人收一毛多錢,我說:“我沒有錢,用小米代錢行嗎?”他同意了,我就上了羊皮筏子。在滔滔的黃河上,我百感交集,快要找到紅軍了。我想,如果小吳還在一起,該有多好啊!

過了黃河,又走了幾天,我打聽到鎮原縣有紅軍,就日夜兼程往鎮原趕。5月1日,紅軍援西軍在鎮原開運動會,這一天,我回到了紅軍,找到了組織,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我換上了新軍裝,脫下了破皮襖,點火焚燒,無數的虱子在火中畢畢剝剝地爆個不停,像是放鞭炮慶賀。

錄自《解放軍文藝》,作者戴克林同誌,湖北紅安人,生於1913年,1926年參加革命,1929年參加紅軍,193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原任西路軍紅九軍第二十七師八十一團副營長,後曆任副團長、團長、副師長、師長、副軍長,安徽省軍區參謀長,浙江省軍區副司令員。1964年被授予少將軍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