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看到我們這個樣子,露出驚異的神色,一麵把門掩閉,一麵說道:“你們怎麼到這裏來了,叫馬家的人知道了可不得了,前些日子就有幾個紅軍被捉到涼州去活埋了,其中還有幾個女兵。”我說:“我們就是紅軍,紅軍是窮人的軍隊,是為了窮人翻身才來吃這些苦的,紅軍對你們不錯,現在我們有困難,要請你們幫助。”小吳掏出那一塊銀元說:“請你給我們買點米來煮點稀飯,我們吃了就走。”鐵匠買來一升半小米,在爐上煮稀飯。鐵匠鋪的人對紅軍非常同情,他們談起馬家軍用一根燒紅的鐵條活活地烙死紅軍的一個夥夫的時候,對馬家軍非常痛恨。有的還說:“紅軍好,就是來的人太少了,打不過他們,下次再來的時候,就多來一些,把馬家軍都收拾光,我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稀飯已經熟了,多少日子沒有看到過稀飯是什麼樣了,一揭開鍋蓋,噴出一股米香味。我和小吳每人連續吃了十多碗,雖然肚子已經脹了,但還是想吃。天亮了,我們離開了這裏。

(三)

往哪裏走呢?我們隻知道黨中央在延安,到延安去要東渡黃河,行程好幾千裏。沒有地圖,也沒有盤費,怎麼辦?小吳皺著眉頭,等我決定,我說:“現在我們隻有一條路:討飯過黃河!”於是,我們便沿著長城往東走。長城沿線,風沙很大,草木不多,老百姓生活貧苦。隻要能討到吃的,餓不死,能夠過黃河,就行了。

晚間找個瓜棚住下,撿些柴草,煮麥麩吃。夜裏被凍醒來,撥一撥火,烤暖和點再睡。為了抵禦春寒,我們向老百姓討要了幾張老羊皮,自己動手,縫縫綴綴,做成了衣服,小吳一件,我一件,雖然縷縷掛掛,不好看,但是暖和多了。

有一天,我們走進一個較大的村莊,莊內有一座大房子,還有很高的圍牆,像是一個很富有的人家,小吳高高興興地對我說:“這一回說不定能討點小米稀飯了。”不料我們剛走到大門前,忽然闖出來一個人,不問青紅皂白,劈頭的棍子就打了下來,我們的背上、腰上連連挨了幾棍。我們和他講理,那家夥凶神惡煞似的仍是打個不停。小吳要和他拚,我說:“這個地方不好,我們走吧!”我們一路跑,那家夥一路追打,跑了很長一段路,那家夥才罷休。

我們走出村口,小吳的頭上就鼓起了包,背上被打得紅一條紫一條的,氣得直哭。我心疼,撫摸著他的傷痕,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小吳轉到我的身邊,忽然看到我的傷更厲害,就放聲大哭,眼淚滴到我的臉上。我趕快安慰他說:“不要哭了,這是家地主,他恨窮人,現在看到我們這個樣,就來出氣。地主階級和窮人之間的仇恨是很深的,我們革命,就是要打倒這些階級。今天我們犯不上去惹他,等我們到部隊以後,再來報仇!”小吳說:“我要記住這個地方,將來我帶部隊來找他報仇!”

我們又來到一個大莊子,大約有五六十戶人家。從這個莊子往前走,不過裏把路,還有一個莊子,也不算小。我和小吳商量:“這幾天討飯,兩個人在一起,討的戶數不多,討得的也少,今天我們兩個人分開討,你從這頭進去,我從那頭進去,到中間會合。”小吳高興得笑了起來,眼睛顯得特別亮,他為了照顧我,願意多跑路,就一跳一跳的往那頭走去。我看到他的背影,上身穿了件破皮襖,下半身光溜溜的,上大下小,跑起來像個陀螺,心裏有說不出的愛憐。他一邊跑,一邊還不時地回過頭來關照我說:“你多歇一會吧,你的傷剛好!”

我挨門挨戶地討,到了預定的地方,沒見到小吳,就耐心地等他。已經到中午了,還沒見到他來,就有點擔心。我想,他大概跑到前麵那個莊子去了,我便到那個莊子,還是沒找到。我十分著急,又趕回來找,還是沒有找到,急得我大汗直流。眼看太陽落山了,滾滾的羊群已在蒼茫暮色中回村,我到處去找,還是沒有結果。

我摸著黑路,拖著疲乏的身子跨進了村外的一個小廟。雖然一整天沒吃沒喝,但翻來覆去睡不著,便翻身起來,走出廟門,繼續往前尋找。在黑暗中什麼也看不到,小吳的一切,都湧上心頭:他是四川儀隴人,參加紅軍時才十三歲,到我們連裏來,不能當戰士,才留他當勤務員,從此以後,爬雪山、過草地,我們都在一起。在永昌時,我負了傷,他哭了,一天到晚不離我左右,關心我,照料我。在養傷的日子裏,他幾乎代替我做了一切,他說:“指導員,我要一直跟著你,你帶著我,死,咱們死在一塊;活,咱們活在一塊,不管怎麼苦,我都能忍受。等我大了,我會給黨做很多的事情。”我很受感動,答應他說:“我一定帶著你,等我們找到部隊以後,你可以當一個好戰鬥員。”他很高興,露出了真摯的笑容。他沒有父母,也沒有家,他把紅軍當成了家,把自己的希望寄托於黨。可是現在找不到了,他究竟怎樣了?我負過傷,沒有流淚;我病重時,也沒有流淚;但是一想到他,我的熱淚就不由自主地簌簌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