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製造廠假劄賺優差 仕學院冒名作槍手(3 / 3)

凡是外國人茶會,一位女客總得另請一位男客陪他。這男客接到主人的這副帖子,一定要先發封信去問這女客肯要他接待與否,必須等女客答應了肯要他接待,到期方好前來伺候。倘若這女客不要,還得主人另請高明。閑話休敘。且說這天陪伴這位女客的也是一位極有名望的外國人,聽說還是一個伯爵,是在朝中有職事的。當時那外國女客因不認得那件東西,便問陪伴他的那個伯爵,問他是什麼。幸虧那位伯爵平時同中國官員往來過幾次,曉得中國官員頭上常常戴著這翠森森、涼冰冰的東西,名字叫做"花翎",就同外國的"寶星"一樣,有了功勞,皇上賞他準他戴他才敢戴,若是不賞他卻是不能戴的。那位伯爵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卻把銀子可捐戴的一層沒有告訴了他。這也是那位伯爵不懂得中國內情的緣故,休要怪他。當下那外國女客明白了這個道理,便把身子退後半尺,低下頭去把傅二棒錘的翎子仔細端詳了一回,又拿手去摩弄了一番,然後同那伯爵說笑了幾句,方始罷休。這天傅二棒錘跟了欽差辛苦了幾個時辰,人家個子高,看得清楚,倒見了許多什麵;獨有他長得矮,躲在人後頭,足足悶了一天,一些些景致多沒有瞧見。因此把他氣的了不得,回到使館,三天沒有出門。

第四天,有個出名製造廠的主人請客,請的是中國北京派來考查製造的兩位委員。這兩位委員都是旗人,一名呼裏圖,一名搭拉祥,都是部曹出身。到了外洋,自然先到欽差衙門稟到,驗過文書,卻與傅二棒錘未曾謀麵。這晚廠主人請那兩位委員,卻邀他作陪。傅二棒錘接到了信,便一早的趕了去,見了外國人,寒暄幾句。接著那兩位委員亦就來了。進門之後,先同外國人拉手,又同傅二棒錘廝見,問傅二棒錘:"貴姓?台甫?貴處?貴班?貴省?幾時到外洋來的?"傅二棒錘一一說了。他倆曉得是欽差大人的參讚,不覺肅然起敬。傅二棒錘仔細看他二人:一個呼裏圖,滿臉的煙氣,青枝枝的一張臉;一個搭拉祥,滿臉的滑氣,汕幌幌的一張臉。年紀都在三十朝外,說的一口好京話,見了人滿拉攏,傅二棒錘亦問他二人官階一切。呼裏圖說是:"內務府員外郎,現在火器營當差。"搭拉祥是"兵部主事,現蒙本部右堂桐善桐大人在王爺跟前遞了條子,蒙王爺恩典派在練兵處報效。""是咱倆商量:凡是人家出過洋的回來,總是當紅差使。所以咱倆亦就稟了王爺,情願出洋遊曆,考查考查情形,將來回來報效。王爺聽了很歡喜。臨走的這一天,咱倆到王爺跟前請示。

他老人家說:"好好好,你們出去考察回來,一家做一本日記,我替你們進呈,將來你倆升官發財都在這裏頭了。"傅二哥,你想,他老人家真細心!真想得到!咱倆蒙他老人家這樣栽培,說來真真也是緣分。"傅二棒錘聽了他二人這一番說話。默默若有所悟,聽他說完,隻得隨口恭維了兩句。接著便是本廠的主人同他二人說話,兩邊都是通事傳話。廠主人問他二位:"在北京做此什麼事情?想來一定忙的?"呼裏圖說是:"吃錢糧,沒有別的事情。"外國人不懂。通事又問了他,才曉得他們在旗的人,自小一養下來就有一份口糧,都是開支皇上家的。廠主人方才明白。又問搭拉祥,搭拉祥說:"我單管畫到。"廠主人又不知甚麼叫"畫到"。搭拉祥說:"我們當司官的,天天上衙門,沒有什麼公事,又要上頭堂官曉得我們是天天來的,所以有本簿子,這天誰來過,就畫上個"到"字。我專當這差使。除掉自己之外,還有些朋友,自己不來,托我替他代畫的。所以我天天上這一趟衙門,倒也很忙。"廠主人又問他二人:"這遭出來到我們這裏,可要辦些什麼槍炮機械不要?"

搭拉祥正待接腔,呼裏圖搶著說道:"從前咱們火器營裏用的都是鳥槍,別的槍恐怕沒有比過他的。至於炮,還是那年聯兵進城的時候,前門城樓上架著幾尊大炮,到如今還擺著,咱瞧亦就很不小了。"當下廠主人見他說的話不類不倫,也就不談這個,另外說了些閑話。等到吃完客散,傅二棒錘回到使館,心想:"現在官場隻要這人出過洋,無論他曉得不曉得,總當他是見過什麵的人,派他好差使。我這趟出洋總算主意沒有打錯,將來回去總得比別人占點麵子。"一個人正在肚裏思量,不提防接到家裏一個電報,說是老太太生病,問他能否請假回去。他得到這個電報,心上好不自在。要想留下,究竟老太太天性之親,一朝有病,打了電報來,要說不回去,於名分上說不下去;如果就此請假回國,這裏的事半途而廢,將來保舉弄不到,白吃一趟辛苦,想想亦有點不合算。左思右想,不得主意。後來他這電報一個使館裏都傳開了,瞞亦難瞞。欽差打發人來問他,老太太犯的是什麼病,要電報去看。他一想不好,隻得上去請假,說要回國省親。又道:"倘若門生的母親病好了,再回來報效老師。"溫欽差道:"我本想留下你幫幫我的,因為是你老太太有病,我也不便留你,等你回去看看好放心。老弟幾時動身?大約要多少川資?我這裏來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