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製造廠假劄賺優差 仕學院冒名作槍手(2 / 3)

列位看官試想:任你是誰,終年不出京城一步,一朝要叫你去到外洋,你平時看書縱雖明白,等到辦起事來,兩眼總漆黑的。閑話少敘。且說這個溫欽差召見下來,便到各位拿權的王大臣前請安,請示機宜,以為將來辦事的方針。這些大人們當中有關切的,便薦兩個出過洋、懂得事務的,或當參讚,或充隨員,以為指臂之助。還有些汲引私人的,亦隻顧薦人,無非為三年之後得保起見。當下隻傅二棒錘父親所提拔那位屬員王觀察,已有人把他薦到溫欽差跟前充當參讚。幸喜欽差甚是器重他。他便想到從前受過好處的傅藩台的兒子。亦是傅二棒錘有出山的思想,預先有過信給這王觀察。王觀察才幹雖有,光景不佳,既然出洋,少不得添置行頭,籌寄家用,雖有照例應支銀兩,無奈總是不敷,所以也須張羅幾文。心上早看中這傅二棒錘是個主兒,本想朝他開口,齊巧他有信來托謀差使,便將機就計,在溫欽差前竭力拿他保薦,求欽差將他攜帶出洋。欽差應允。王觀察便打電報給他,叫他到上海會齊。等到到得上海,會麵之後,傅二棒錘雖然是世家子弟,畢竟是初出茅廬,閱曆尚淺,一切都虧王觀察指教,因此便同王觀察十分親密,王觀察因之亦得遂所願。兩人遂一塊兒跟著欽差出洋。

王觀察當的是頭等參讚。因為這傅二棒錘已經是道台,小的差使不能派,別的事又委實做不來,又虧王觀察替他出主意,教他送欽差一筆錢,拜欽差為老師,欽差亦就奏派他一個掛名的差使。溫欽差自當窮京官當慣的,在京的時候,典質賒欠,無一不來。家裏有一個太太,兩個小姐。太太常穿的都是打補釘的衣服。光景艱難,不用老媽,都是太太自己燒茶煮飯,漿洗衣服。這會子得了這種闊差使,在別人一定登時闊綽起來,誰知道這位太太德性最好,不肯忘本,雖然做了欽差大人,依舊是一個人不用,上輪船,下輪船,倒馬桶,招呼少爺、小姐,仍舊還是太太自己做。朋友們看不過。告訴了欽差,托欽差勸勸他。他說道:"我難道不曉得現在有錢,但是有的時候總要想到沒有的時候。如今一有了錢,我們就盡著花消,倘或將來再遇著難過的日子,我們還能過麼。所以我如今決計還要同從前一樣,有了攢聚下來,豈不更好。"欽差見他說得有理,也隻得聽他。

好在也早已看慣的了,並不覺奇。傅二棒錘既然拜了欽差為老師,自然欽差太太也上去叩見過。太太說:"你是我們老爺的門生,我也不同你客氣。況且到了外洋,我們中華人在那裏的少,我們都是自己人一樣。你有什麼事情隻管進來說,就是要什麼吃的、用的亦盡管上來問我要,我總拿你當我家子侄一樣看待,是用不著客氣的。"傅二棒錘道:"門生蒙老師、師母如此栽培,實在再好沒有。"說著,又談了些別的閑話,亦就退了出來。這一幫出洋的人,從欽差起,至隨員止,隻有這傅二棒錘頂財主,是彙了幾萬銀子帶出去用的。雖然不帶家眷,管家亦帶了三四個。穿的衣裳,脫套換套。他說:"外國人是講究幹淨的。"穿的襯衣衫褲,夏天一天要換兩套,冬天亦是一天一身。換下來的,拿去重洗。外國不比中國,洗衣裳的工錢極貴,照傅二棒錘這樣子,一天總得兩塊金洋錢工錢,一月統扯起起來,也就不在少處了。欽差幸虧有太太,他一家老少的衣衫,自從到得外洋一直仍舊是太太自己漿洗。在外國的中國使館是租人家一座洋房做的的。外國地方小,一座洋房總是幾層洋樓,窗戶外頭便是街上。外國人洗衣服是有一定做工的地方,並且有空院子可以晾曬。

欽差太太洗的衣服,除掉屋裏,隻有窗戶外頭好晾。太太因為房裏轉動不開,隻得拿長繩子把所洗的衣服一齊拴在繩子上,兩頭釘好,晾在窗戶外麵。這條繩子上,褲子也有,短衫也有、襪子也有,裹腳條子也有,還有四四方方的包腳布,色也有藍的,也有白的,同使館上麵天天掛的龍旗一般的迎風招展。有些外國人在街上走過,見了不懂,說:"中國使館今日是什麼大典?龍旗之外又掛了些長旗子、方旗子,藍的,白的,形狀不一,到底是個什麼講究?"因此一傳十,十傳百,人人詫為奇事。便有些報館訪事的回去告訴了主筆,第二天報上上了出來。幸虧欽差不懂得英文的,雖然使館裏逐日亦有洋報送來,他也懶怠叫翻譯去翻,所以這件事外頭已當著新聞,他夫婦二人還是毫無聞見,依舊是我行我素。傅二棒錘初到之時,衣服很拿出去洗過幾次,便有些小耳朵進來告訴了欽差太太,說傅大人如何闊,如何有錢,一天單是洗衣服的錢就得好幾塊。欽差太太聽了,念一聲"阿彌陀佛":"要是我有了錢,決計不肯如此用的。我們老爺、少爺的衣服統通是一個月換一回,我自己論不定兩三個月才換一回,那裏有他閣,天天換新鮮。他一個月有多少薪水,全不打算打算。照這樣子,隻怕單是洗衣服還要去掉一半。你們去同他說:橫豎一天到晚空著沒有事情做,叫他把換下來的衣裳拿來,我替他洗。他一天要化兩塊錢的,我要他一天一塊錢就夠了。

他也好省幾文。我們也樂得賺他幾文,橫豎是我氣力換來的。"當下,果然有人把這話傳給了傅二棒錘。傅二棒錘因為他是師母,如把褲子、襪子給他洗,終覺有些不便,一直因循未果。後來欽差太太見他不肯拿來洗,恐怕生意被人家奪了去,隻得自己請傅二棒錘進來同他說。傅二棒錘無奈,隻得遵命,以後凡是有換下來的衣服,總是拿進來給欽差太太替他漿洗。頭兩個月沒有話說,傅二棒錘因為要巴結師母,工價並不減付,仍照從前給外國人的一樣。欽差太太自然歡喜。有天有個很出名的外國人請欽差茶會,欽差自然帶了參讚、翻譯一塊兒前去。到得那裏,場子可不小,男男女女,足足容得下二三千人。多半都是那國的貴人闊人,富商巨賈,此外也是各國人公使、參讚,客官商人。凡是有名的人統通請到。傅二棒錘身穿行裝,頭戴大帽,翎頂輝煌的也跟在裏頭鑽出鑽進。無如他的人實在長得短,站在欽差身後,墊著腳指頭想看前麵的熱鬧,總被欽差的身子擋住,總是看不見;夾在人堆裏,擠死擠不出,把他急的了不得,隻是拿身子亂擺。齊巧他身子旁邊站了一個外國絕色的美人。外國的禮信:凡是女人來到這茶會地方,無論你怎樣閣,那女人下身雖然拖著掃地的長裙,上半身卻是袒胸露肩,同打赤膊的無異。這是外國人的規矩如此,並不足為奇的。傅二棒錘站在這女人的身旁,因為要擠向前去瞧外麵的熱鬧,隻是把身子亂擺,一個腦袋,東張西望,賽如小孩搖的鼓一般。那女人覺得膀子底下有一件東西磕來碰去,翠森森的毛,又是涼冰冰的,不曉得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