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2 / 3)

“對了,他們分居了,”孟可司說道,“那又怎麼樣呢?”

“他們分居了一個時期,”布朗羅先生回答。“你母親在歐洲大陸縱情享樂,完全把足足小她十歲的年輕丈夫給忘了,而你父親眼看前途無望,一直在國內徘徊不定,結交了一班新朋友。最低限度,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孟可司說著,將目光轉向一邊,一隻腳在地上打著拍子,擺出一副概不認賬的樣子。“我不知道。”

“你的態度和你的所作所為一樣使我確信,你非但沒有忘記這件事,而且始終耿耿於懷,”布朗羅先生回答,“我說的是十五年以前,當時你不過十一歲,而你父親隻有三十一歲——我重複一遍,他奉父命結婚的時候還是個孩子。你是要我重提那些使你父親的名聲蒙上陰影的事情呢,還是不用我說,你自己將真實情況告訴我?”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孟可司答道,“隻要你願意,隻管說你的。”

“當時,那班新朋友中,”布朗羅先生說道,“有一個是退役的海軍軍官,他妻子大約半年以前去世了,丟下兩個孩子——在早還有幾個,但幸而隻有兩個,都是女兒,一個如花似玉的十九歲姑娘,另一個小丫頭隻有三兩歲。”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孟可司問。

“他們住在鄉下,”布朗羅先生仿佛沒有聽見這句插話,“你父親在仿徨中也到了那一帶,在那兒住下來。結果,雙方很快就從相識、接近直到產生友誼。你父親的天賦很少有人比得上,他們姐弟倆在氣度和長相上都很像。老軍官對他日益加深了解,也越來越喜歡他了。事情如果到此為止就好了。那個大女兒也和父親一樣越來越喜歡他。”

老紳士頓了一下,他見孟可司咬著嘴唇,兩眼盯住地板,便立即往下說道:

“到年底,他和那個女兒訂下了婚約,訂下了莊嚴的婚約,贏得了那個純潔無瑕的姑娘的芳心,那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真摯而火熱的愛情。”

“你的故事還真夠長的。”孟可司煩躁地在椅子上折騰著,說道。

“這個真實的故事充滿憂傷、苦難和不幸,年輕人,”布朗羅先生回答,“這類故事通常都是如此。如果是一個單純快樂美滿的故事,那就很短。後來,你家的一個富貴親戚過世了,當初就是為了鞏固他的利益和地位,拿你父親當了犧牲品,跟其他人經常碰到的情況一樣——這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例子——為了彌補他一手造成的不幸,他給你父親留下了他自認為能夠消除一切痛苦的靈丹妙藥——錢。你父親必須即刻趕往羅馬,那人本來是到羅馬去養病,哪知死在那兒了,他的事情頓時一團糟。你父親去了,在當地得了一種絕症。消息一傳到巴黎,你母親就帶著你跟去了,她到的那一天,你父親就死了,沒有留下遺囑——沒有遺囑——於是全部財產落入你們母子的手中。”

故事講到這裏,孟可司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諦聽著,盡管眼睛沒有正對著說話的人。布朗羅先生打住話頭,孟可司換了一個姿勢,擦了擦發燙的臉和手,一個人驟然間如釋重負就是這個樣子。

“他出國以前路過倫敦,”布朗羅先生目不轉睛地望著對方的臉,緩緩地說,“他來找過我。”

“這我沒聽說過。”孟可司插了一句,口氣中本想表示此話不可信,卻反而表明他更多的是感到一陣不愉快的驚奇。

“他來找過我,留下了一些東西,其中有一幅畫像——他親筆畫的一幅肖像——那個可憐的姑娘的肖像,他不願意把畫丟在家裏,但旅途匆匆,又沒法帶在身邊。焦慮悔恨之下,他瘦得形銷骨立。他心神不定,語無倫次,談到了他自己造成的禍患與恥辱,向我吐露他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全部財產變賣成現錢,隻等辦好手續,將新近所得的一部分遺產授予你們母子,從此離開英國——我完全估計到了,他不會隻身出走——永不回來。我雖然是他的老朋友,我們的情義已經深深植根於這一片大地,這裏安葬著一個對我們彼此來說都是最親愛的人——甚至於對我,他也沒有進一步傾吐衷腸,隻答應寫信,把一切都告訴我,並表示事後還會來看我,作為在世的最後一次,啊!那本身就是最後一次。我沒有收到信,也再沒有見到他。”

“等到一切都結束了,”布朗羅先生略微頓了一下,說道,“我到他結下那筆孽債的地方去了——我可以用世人通行的說法,因為世間的苛責或是寬厚對於他已經沒有什麼兩樣——我打定主意,如果我的擔心變成了現實,也要讓那位一時迷途的姑娘找到一個可以棲身的家,找到一顆能夠同情她的心。那家人已經在一個星期前搬走了,他們把所有的未償債務—一結清,哪怕數目不大,有天夜裏,一家人離開了那個地方。原因何在,或者說上哪兒去了,誰也說不上來。”

孟可司越發暢快地舒了一口氣,帶著勝利的微笑回頭看了一眼。

“你的弟弟,”布朗羅先生把椅子朝對方挪近了一些,說道,“你的弟弟,是個身體瘦弱,衣衫襤樓,受人鄙視的孩子,一隻比機緣更強有力的手推著他來到我麵前,我把他從罪惡可恥的生活中救了出來——”

“什麼?”孟可司嚷起來。

“是我把他救出來的,”布朗羅先生說道,“我剛才不是說過,我很快就會激起你的興趣。不錯,是我把他救出來的——我明白,你那個狡滑的同夥隱瞞了我的名宇,雖說他才不管你聽不聽得出說的是誰。當時他被我救出來,住在我家裏養病,他與我前邊談到的那幅畫上的姑娘長得很像,使我大吃一驚。即使是在我初次見到他的時候,盡管他渾身汙垢,可憐巴巴的,他臉上就有一種表情若隱若現,我似乎在一場栩栩如生的夢境裏猛然發現了一位老朋友的身影。我用不著告訴你,我還沒弄清他的來曆,他就被人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