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魯嶽先生寧澹語
讀桐川方魯嶽先生論學序
海內學契神交最難不佞神交方桐川未知世學有定也先生神交不佞則自朱子文序始都門奇晤得讀寧澹語集首提至善為宗謂至善無所為而為不是至善有所為而為以此明義利公私即以學術邪正分儒禪以治術誠偽判王霸錄拙序嚴理欲之辨為證脈絡貴醇宗指貴正不欲毫發攙和精心合讀以義理為性命不以精氣為性命以道義為世界即事是樂不以苦海為世界必欲空之談生不談死談人不談鬼談義理不談報應談禮教不談彝俗深言無我以天下歸仁不以天下歸空為無我深言無貪無執不以偏空成貪空以偏無成執無此先生辨儒禪最精語學人全副心腸都著世味澆透必將道味換卻此味食色舊習固是難除功利二字尤其病根朱子極辨陳同父之人管仲為涉功利於名利中特取名教名節欲人惜之卻戒周旋車情浮沈時局不談圓談方不談通談執不談變談常不談廣大談曲謹不談玅勝談下學此先生辨王霸最精語先生取象山不取其徒慈湖謂為禪習取陽明不取其徒龍溪謂是禪宗此自特見不喜晚年定論深惡詆及朱子不喜摭釋攙儒儒羅百氏更惡醉心儒術詆孟及孔此尤歸一正見言但得同誌即為同術不必因異生辨此語似寬更言學者從入究竟必求正大旁門岐路必不可由此語尤嚴謂人大病在自是自尊去驕去泰為中為和胸中堂堂正正陽明不雜陰暗是陰陽明暗即邪正誠偽之分邪正誠偽即儒禪王霸之辨也竊見縉紳以禪學進禪風日隆以禪學退禪風日替以儒學進儒風日隆以儒學退儒風日替非禪學為功利之藉儒學亦功利之藉乎儒王禪霸身儒王口儒霸寧獨儒禪不明王霸因之而不明即專門是儒儒中王霸尤不可不明先生不獨辨禪業已身儒不佞何知特表而揭之以告同誌此學者
天啟癸亥秋季豫章劉洪謨撰
方魯嶽先生寧澹語卷上
古今論學者不一要在清其源正其本壹統於孔孟之道源清然後千流萬派從茲皆清本正然後千枝萬葉從茲皆正內聖外王其至善之宗乎莫不尊親則無所不統矣
學者見解不能盡同師說不能盡同但褆躬繕性肯向禮門端立義路勤行即為同誌即為同術若因異生辯因辯生嗔學則下矣
不說人所不能行之語不行人所不可言之事此為毋自欺之第一切巳者
既掃道理又不學問事事不中節但曰吾不自欺此則並毋自欺三字而竊之矣故易經以無咎為公印孔門以好學明善為正印
性善之宗吾儒正學近日吳下關中俱同此指家侍禦亦同此指書曰有厥善喪厥善諸君子所稱無善者無其有厥善之心而巳矣善而無善可也無善而無善弊何可言
聖人之道盡於成已成物於何下手於何究竟惟止至善而已至善者吾性本體也於此下手是以本體為工夫於此究竟是以工夫合本體
明德本來萬物一體親民作用一體萬物明親不作兩橛即止至善
我能通天下為一身天下亦通我為一身我能通萬世為一身萬世亦通我為一身是謂無內無外無古無今之學
孟子言性必言善又言仁義者何也單言性猶空也言善而性體乃見單言善猶空也言仁義而善體乃見故七篇之中諄諄反複惟是居仁由義四字所以發明良知良能之蘊而直接大學至善之宗也
孟子道性善矣不曰善知善能而必曰良良與善其有分耶凡善皆善也慮而知學而能即善也非其至也不名曰良不學之能不慮之知出於天而非人出於獨而無對出於性而非情是名良是名桎善至善之體人人具足在在克滿時時現前但征之孩提之童斯親切而明著遡之愛敬仁義斯真實而不虗故明於仁義之為良知良能又明於仁義之出於不學不慮者始言良知良能而止至善之說始可以無可說矣心與天地同根而身始於赤子赤子亦非純性也下地即嗔見乳即貪凡其知識漸開者皆欲也惟愛親一念長而知敬聖人名之曰仁義此真先天之良昧滅不得者也則可名之仁義即是無可名言之至善人因假仁義者而掃仁義之名以縱嗜欲之實夫豈知假無所得之弊更百倍於假仁義之弊耶
近溪先生言由仁義行者與行仁義者判為兩種學問可謂獨勘千古矣夫由仁義行者無所為而為至善之學也此吾儕今日所從入之門異日所究竟之室
學須默識本心默非無語識非強記惟在當下返觀此體有為而為者耶無為而為者耶灼然明白毫不掩飾是謂良知理會既久自然純熟無我無人不厭不倦一以貫之矣曰本自如此者欲人忘其情見而今以本自如此恣其情見葢由嫌默識學誨為近於著意而不知著於善不可為之著意也
人非有二心也循理之謂道心從欲之謂人心理至微欲則危危者殆也精者嚴於人心道心之辨也一者一於道心不二於人心也一於道心不二於人心以先統後則人心化為道心是允執厥中萬世正學之胍斯其鼻祖
虞廷曰中夫子增一言曰庸中者體庸者用耶庸者體中者用耶體非虗無用非實有無聲無臭之天實時行物生之天不聞不覩之性即庸言庸德之性初無二體亦無二用近乃強而索之旁而通之禪宗丹訣附於未發之中夫兩家之說夫子豈不能者能之而不為聖人所以正學胍也中庸二字對隱怪二字依中庸者必斥隱怪矣
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此子思注虞廷中字從性命源頭說出直接二帝血脈
周子不獨言仁義而必言中正不獨言剛柔善惡而必言中此又從中庸得來直接子思血脈為宋儒首欲參無聲無臭之天必觀未發之中欲求未發之中當尋不貳之物故曰聖誠而巳矣此周子所以注中庸也
人心自少至老自朝至暮無一時不發亦無處不發安所得未發者而觀之但時時發者實時時未發者也處處發者即處處未發者也不分動靜語默起臥共獨皆此未發之體之所貫皆此大本之體之所達也
人情大都所發過處多不及處少如花之發必不能複含如矢之發必不能複收子思佰言中節不複言文總以節其過而巳即或有所不及亦屬過也然發處有過即是未發處有過發果中也過亦何過此學者所宜致中也
水本下也平而下之且蕩而成紋峻而下之必噴而成聲此以知激不如和峻不如平詩曰既和且平可謂調理性情一法
獨者性體也無靜無動無上無下無內無外無人無我屍居淵默大廷酬應何莫非獨即亦何莫非慎工夫既熟光彩必透暢四肢發事業豈有二焉匪曰塊然而株守冥然而嗇麵之為慎也幹之美利不言即坤之正位居體美在其中則慎與美非二也龍惕公曰使竆世皆水指何為水纔有陸地水始可名中庸言戒懼唯聖人常戒常懼無有畔岸故不見其戒慎眾人放逸而戒懼始形則戒懼者固天命之性工夫本體何嚐有二
孔門傳心之訣不越禮之一言孟雲盛德之至不越中禮一言禮之為禮豈曰形器輔氏雲不言理而言禮者理虗而禮實也朱子雲一於禮之謂仁
紫陽之學主於居敬竆理然非紫陽之言也延平曰默坐澄心體認天理明道曰天理二字是自家體認出來又曰今日教學者隻須用敬居處恭執事敬是徹上徹下語葢紫陽之有所受之也
竆理者非逐物而思如悟竹之說居敬者非閉戶而守如麵壁之說葢居仁由義歸於至善時時良知之謂竆理時時竆理之謂居敬紫陽之善承鄒魯也
孔子之後孟子一人荀卿故非之無論也溫公君實亦作疑孟李公泰伯作常說鄭公叔友作藝圃折衷皆以相詆而常說獨甚餘隱之作尊孟辨朱子采之一一剖析其說夫孟之為孟皜皜乎中天豈問毀譽而朱之有功於孟顧不偉歟近如李氏詆性善之指為死法不通之局如祝氏詆為縱橫之流較常說又甚焉假令朱子見之當何如以立語也
劉工部有言朱子之學在嚴天理人欲之辨跡其生平兢兢自衛與其所以攻擊者不出此意讀其荅柯國材書則知天理自然非高非卑非近非遠人心無常不可自決也讀其觀心說及大紀二篇則知釋氏之差差在惡此天理耳讀稽古閣記則知晚世俗學之差差在不講此天理耳葢其四十以前如存齋記荅何叔京二書專說求心見心猶是馳騖玄玅未悟天理時語四十以後注太極圖說輯近思錄乃悔前非年近六十注論孟學庸益加精進此時議論加意磨勘於正誼明道中猶防計功謀利之私而刮之剔之淘之澄之務底於平不敢以己私少戾天理故年踰七十病將革矣猶改大學誠意絕無私護意此其顛末苦心也先生每提此篇為朱門知巳不獨功臣而巳而晚年定論一編卻似多增一番公案
學者大病隻在共覩共聞處馳求不在不覩不聞處著力或時昏昧或時放逸人欲日長天理日消何曾戒慎何曾恐懼而更為之說曰若纔起心動念戒慎恐懼便是矜持太過便是違悖本體此說一出所謂不肯醫病更欲敗壞藥方者也不欲為正知見所障者竿頭神化也普世皆天理古今皆至善安得有障不覩之覩是為真覩不聞之聞是為真聞覩而不覩是真戒慎聞而不聞是真恐懼戒慎恐懼總不曾於不覩不聞上加增些子
朱注存天理之本然遏人欲於將萌二語首宜理會不可局在言下天理人欲不容並立未有天理既存而人欲弗遏者亦未有人欲既遏而天理弗存者本無二心安有二事惟是以存天理為主意遏人欲為工夫即孟子所雲先立乎其大者其小弗能奪也此第一義也若以遏人欲為主意以存天理為工夫則明道先生所雲規規外誘之除將滅於東而生於西也落第二義矣
問理障欲障之說眼喻何如先生曰瓦礫金玉屑貴賤不同總屬外物原非眼中所有皆眼障也苐可以喻欲不可以喻理理本性中所固有也理安得有障見理者為之障耳既落於見即同於欲故聲色名利喻瓦礫意見情識喻金玉屑仁智之戾於君子之道者情見之祟也而道曷恙焉於此毫厘體貼未精必將誤認情見以為天性處處皆是又將誤認天性以為情見處處皆非學術混焉而莫知所從入矣此世眼第一障也
君子費隱即於費處見隱異端素隱乃於隱處求隱求隱於隱則行必怪聖人不以後世之述而為之也道不遠人歉於人道之內即不足矣不足處當進而求之故不敢不勉侈於人道之外即有餘矣有餘處當退而斂之故不敢盡不必以不足分屬行有餘分屬言也
世儒言學先欲破執然虞廷言允執厥中孔門言擇善固執今不論中弗中善弗善而但雲惡執必破廉隅以為圓破謹嚴以為通破本實以為空破真常以為假異端之教也佛亦自辟之矣
孝經論孝則及於仁西銘論仁則及於孝其義交參而互發焉吾儕有誌於聖必求與物同體之仁有誌於仁必求於時保之之孝
欲為闇然之學不欲為的然之學闇者至善之體日章者止至善之功
耳目非不欲其聰以明也而不欲其以搜奇釣詭為聰明精神非不欲流以貫也而不欲其以同塵合汙為流貫操厲非不欲其固以執也而不欲其以傲然自是為固執氣力非不欲其慨以慷也而不欲其以好爭喜事為慨慷才情非不欲其員以通也而不欲其以踰閑蕩撿為員通此闇然之學也
一友曰不動而敬之謂闇然即動而敬之為的然矣不言而信之謂闇然即言而信之為的然矣不顯之謂闇然即顯之為的然矣由今觀之的然者猶難況闇然乎先生曰此論似精乃傷於刻彼其動而敬言而信顯而德者豈其皆務華而絕根乎近世卑談躬行而高談見地苛求實修而恕取浮慕闇然的然之辨混於茲矣
人知室西北隅為屋漏不知妻孥臧獲之為真屋漏也又不知大廷廣眾之為真屋漏也夫惟知真屋漏者合德於鬼神明明德於天下
治世不離賞怒而曰不賞而勸不怒而威有玅於賞怒者也維風不離禮樂而曰至禮不讓至樂無聲有神於禮樂者也修身不離言動而曰不言而信不動而敬有精於言動者也應物不離學慮而曰不學而知不慮而能有良於學慮者也證道不離思勉而曰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有微於思勉者也故不二不測聖不可知可測者物而不化可知者人而非天
氷蠶不知寒火鼠不知熱蓼蟲不知苦糞蛆不知臭與生俱化也人生而善者也而嗜欲之氷火塵緣之糞蓼而不之知習之尤也性曷故焉
性本善也合有無而一之也今不從善之一處定宗乃從有無之二處起見始焉一意掃除離有而歸無繼焉一意攝入從無而兼有終乃一意會合處於亦有亦無非有非無之間此其立見翻似於頭上覓頭此其用工亦嫌於足下添足非性善之宗也宗一善以為主者不問有無總歸一善全體瑩然而渾涵大用昭然而呈露屍居淵默莫非善莫非性也視聽言動莫非善莫非性也子臣弟友莫非善莫非性也天地民物莫非善莫非性也不必作一意掃除而覓無又不必作一意攝入而覓有又不必作一意會合而覓非有非無亦有亦無之間是乃直截簡易止至善之學
天下之萬有毋於無即是毋於善標曰毋於無即以無為體以善惡為用由體達用而惡也無善也無天地萬物隳於無矣以為毋於善即以善為體以有無為用由體達用而有亦善無亦善天地萬物皆歸於善矣持至善之宗可以參合天地可以聯屬萬物千聖千賢若合其符持無善之宗惟浮屠氏一教而已且今習浮屠之教者隻是總殺總赦分數冤枉總是總不是之說言之何益非逼人為洪荒之禽獸即止葢懶學縱情之臉皮並非般若並非中諦直是特開惡路公然教魔矣真佛入中國有不奉孔子之教者乎
問善不善之因不善善之因善不善互為其因此義雲何先生曰不善善之因葢儒門所謂改過遷善之義善不善之因則釋門所謂從真有妄生之義究也並真為妄並妄為真矣夫不善者非善之對也故曰主善主尊而仆從善主而不善攝若曰互為其因則是遞相兄弟更且遞相父子伸不善而抑善此餘所不安也
釋氏論性在目曰視在耳曰聽在心曰知儒者論性布目曰明在耳曰聰在心曰良知葢以視為性則攝正色亦攝邪色而性混惟言明則察於禮非禮之辨而視一於善矣以聽為性則攝正聲亦攝邪聲而性混惟言聰則察於禮非禮之辨而聽一於善矣以知為性則攝善亦攝惡而性混惟言良知則愛根仁敬根義而知一於善矣
性本定也而雲定性安所得未定之性而定之水本清也而雲清水安所得未清之水而清之程子曰所謂定者靜亦定動亦定葢示張子以性體也識此性體則不求定而自定如太陽當空纖毫不翳不識此性體則欲求定而不得定如颶風撼海波浪不停故聖學一脈惟在誌仁不必言無惡惟在先立其大不必言小弗能奪惟在存理不必言遏欲惟在識性不必除外累此程子定性之指也
管寧之絕華歆也以擲金劉璡之絕孔逷也以目女華之於金孔之於女非其身有之而第緣其手與目而誅其意此十視十指獨嚴幾於肺肝不受不屑更察色於簟豆大學所以先誠意也
易雲立天立地立人人宜立也天地何立焉聖人不寬立之責於天地正以嚴立之責於人也故曰三十而立不惑者不惑於此立耳知天命者亦知此立耳順者從者順從此立耳人立而天地並立矣
養氣之說自孟子始然論浩然則充塞於道義之配論平旦則幾希於仁義之息故知必有事焉即持其誌之謂勿忘勿助即無暴其氣之謂或者口實於固囗養命抽添火候之說此亦操戈於孟子矣
有為習忘之語者先生曰顏子坐忘非槁木死灰塊然不事事之謂孟子勿忘非胼胝黧瘦仆仆往來之謂忘而不忘不忘而忘獨處非逸羣居非勞顏孟無二道羣獨非兩心
安述之曰康節先生言人心須要放此何以說焉先生曰聖賢立言各有本指未可執一而論此章放心二字原自上文雞犬放字得來葢以放逸為義也康節言心須要放者是廣大其胸次之意是放達之義也元忠言一切放下是放舍之義也達夫言以義理安頓此心是放置之義也理可融通指須差別吾輩各各自省此心畢竟逸放時多收斂時少初學固爾賢者亦不免焉兢業顧諟緝熙無逸四勿三省見賓承祭總以求此心不使放逸之義但工夫有生熟求索有難易耳求心之法不越存天理遏人欲兩言如放逸之說似屬遏欲一邊如放置放達之說似屬存理一邊先君言心不在天理為放此皆可以交參而同歸者也
程明道先生曰有自幼而善自幼而惡是氣稟自然也不是善與惡在性中為兩物相對而生也譬之於水有流而到海終無所濁者有半道而濁者此不可不加澄治之功及澄而清也卻隻是元初水也水之清則性善之謂也即此數語明以善歸性以不善歸氣稟矣故孟子以水下喻性程子以水清喻善其言若合符節豈如告子湍水之喻哉學者之失正在於認氣作理冥悍自信先君每揭此語示諸同誌葢言理本善而氣容有失之於不善者正與程子語意同故吾儒主理不兼言氣主善不兼收不善異端主氣不必主理兼收不善不必主善此學術之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