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2)

第一道:魚翔潛底

清晨8點55分,S市江蘇路正處在一天中最煩躁的時段,汽車鳴笛此起彼伏,紅綠燈每隔30秒鍾變換一次,每輛汽車都處在衝鋒狀態,恨不得碾過前麵的車子搶在30秒的最後一秒壓過地上的那道白線。越過去的洋洋自得,排在後麵的唉聲歎氣,最鬱悶的莫過於正好在變換那一秒鍾被卡在白線內的那輛車。

而此刻被卡住的正是一輛白色的寶馬。

蘇子墨看著眼前嘎然轉紅的交通信號燈,一個氣悶的緊急刹車,引得後視鏡上懸掛的招財貓一陣亂晃,成功地將蘇子墨的眼神從令人抓狂的紅燈上吸引了過來——胖乎乎的招財貓舉著右爪眯縫著眼睛笑得一臉奸詐,半褪的顏色,大眾化的形象。與車內劍眉修目、一身銀灰色HUGOBOSS的男子遙遙深情對望,怎麼看怎麼不和諧。不過,這絲毫不影響蘇子墨望著人行道上過往匆匆的行人陷入沉思……

一個人,怎麼可以消失得這麼徹底?

整整三年,蘇子墨上天入地,就差掘地三尺,一個相似的背影、一個類似的聲音、一個眼熟的動作都可以讓他急切地追上前去,一次次燃起的希望,一次次徹底的絕望。

許磊每次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顆牙髓壞死的齲齒,恨不得一鉗子給拔了,刻毒的嘴巴卻從不放過他,“蘇子墨,說實話,你那心髒什麼材質做的?抗打擊能力不是一般的強啊!有沒有考慮過死後捐獻出來給小的研究研究?也算您老對醫學界一大貢獻了。價錢咱一定開得公道些,一斤20怎麼樣?直超當今豬肉價格。”

蘇子墨也不生氣,“許醫師,我記得你開的是牙科診所,還有,國家明令禁止人體器官買賣,我愛莫能助。”

曾經,有個小妮子一度吵吵嚷嚷著要拜入許磊門下做他毒舌一派的傳人。許磊收了拜師禮後丟下一句話:“自學成才。”氣得小妮子磨刀霍霍,拉著蘇子墨便道:“許家賊子欺君犯上,朕命你二日之內領兵踏平許家,剿滅叛黨!屆時,朕定當重重有賞。”

第二天,蘇子墨十八歲生日,訂了一個芒果口味的蛋糕,許磊吃東西向來囫圇吞棗,壓根沒吃出除奶油以外的其它味道,回去撓了一整個晚上的癢癢後恍然大悟:“蘇子墨,你陰啊!”許毒嘴芒果過敏。

小妮子大仇得報,一臉肅穆地盤踞在沙發上,“蘇卿隨朕南征北戰多年,勞苦功高,擢四品帶刀侍衛,禦前行走,封‘禦貓’,子墨卿今日壽辰,特賜善財小貓一隻聊表朕之心意。”

蘇子墨畢恭畢敬地伸手接過那隻金色的招財貓,頗顯鬱悶。

“嗯?還不快快領旨謝恩?”

蘇子墨一驚,天威難測啊,觸怒龍顏可不是小事,趕忙作狗腿狀打了個千,“老臣惶恐,小墨子謝陛下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看著蘇子墨一付配合的和紳嘴臉,俞偉嘉趴在沙發上笑得肆無忌憚、毫無形象可言。

明亮飛揚的笑聲照進了蘇子墨眼眸的最深處。其實,蘇子墨最希望得到的生日禮物是那句生疏了七年的“貓貓哥”。

當年,五歲的俞偉嘉總是一臉粉團團地拽著蘇子墨的衣角跟在八歲的蘇子墨背後,嬌嬌軟軟地喊著:“貓貓哥貓貓哥。”

蘇子墨常常是一個不耐煩的轉身,“和你說了多少遍是‘墨墨哥’,不是貓貓!還有,不要跟在我後麵!”

俞偉嘉瞪著水汪汪的大眼乖巧地點了點頭,轉頭又影子般跟上蘇子墨,繼續鍥而不舍地口齒不清:“貓貓哥,你要去哪裏?”

而三年後,八歲的俞偉嘉卻再不肯叫他“貓貓哥”,開始一口一句“蘇子墨”,也不再跟在他後麵轉。後來,他才知道,學校裏的小男孩取笑她:“小魚兒,小魚兒,長大以後嫁貓貓。”

再後來,直到他看見了在蘇子奕麵前一頭水亮直發、矜持淑女的俞偉嘉,他才知道這個自己印象裏飛揚跳脫的俞偉嘉為何會因為一句取笑就改了口。

蘇子奕……俞偉嘉……

蘇子墨的心漸漸下沉……

“嘀————————————!”綠燈不知何時已經點亮,身後的車子不耐煩地催促。蘇子墨收回視線,寶馬車平穩地劃出。

30秒,可以很短也可以很長。或許就像人生,你希望它快快流逝時,它偏要磨磨蹭蹭地一秒一秒挪動;你希望它慢點停駐時,它卻又偏像隻滑溜的兔子躥得飛快。半點不由人。

此刻,江蘇路的過街天橋上,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正倚靠在欄杆上俯瞰下方的源源車流。她的左肩上負著一塊碩大的畫板外加摞了一個近半米長畫筒,右肩上掛著一個Kingsize的單肩包,下墜的弧線顯示出包內驚人的負載,引得過路人頻頻回首,無不擔心這樣一個單薄脆弱的身軀會在下一秒就被壓垮。而當事人完全無知無覺,握著一杯清咖倚著欄杆,雲淡風輕。

她有著一頭黑亮柔美的卷發,優美的起伏讓人聯想起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溪水,幾縷散落在臉頰、幾縷披散在後背。脖子上隨意地圍著一條厚厚的馬海毛圍巾,蓬鬆溫暖。熱咖啡的煙霧嫋嫋升騰,一張巴掌大的清瘦小臉隱在煙霧背後,翦水秋瞳盈盈流動,神色中竟頗有幾分上帝俯視眾生的悲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