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傳說真美。”襄王元侃深為傳說中國王和皇後的故事所感動，眼眶裏汪起了瑩瑩淚水，“這樣的國君和皇後，多有幾個就好了。”
劉娥深情地望著他，良久方問：“難道昌哥不想做一個這樣的國君？”
“當然想。”元侃答得十分爽快，“原本不想。可經不住鵝鵝的枕頭風吹啊。”他衝她笑笑，“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作美，天不給我實現抱負的機會，也是枉然啊！”
“機會是人找的，不是天賜的。”劉娥笑眯眯地駁他道，“所謂的‘謀事在人’，就是要人去找機會。機會到處跑，就看你找不找。機會找對了，天意民情自會作美，自會襄助你實現抱負。你若不積極主動地覓找機會，就是機會碰破了腦袋，亦會有意無意間放過。這個理兒，我想昌哥比我清楚。”
元侃慚愧地笑笑道：“你今兒約我來看日月同輝，是否項莊舞劍，意在沛┕——想再次激勵我競爭儲君呢？”
劉娥不置可否地嫵媚一笑，移身拎起燒槽琵琶道：“看日月同輝，隻是個小插曲兒，小妹近日習彈一首古典名曲，想彈奏給知音聽聽，不知昌哥可有興趣否？”
“好極。”襄王興高采烈地道，“近月不聞琴弦聲，心地荒蕪草盈尺。我簡直想得如饑似渴了。”
劉娥懷抱琵琶，低眉轉軸輕撥，試彈幾下弦兒，然後凝神一刹兒，隨即便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地彈了起來。隻見她左手推撚頻滑，右指抹挑急撥，舞動得四根弦兒忽而像大河滔滔一瀉千裏，時而似小溪流水淙淙潺潺；忽而像千軍萬馬戰猶酣，時而似靜夜月下訴衷腸；忽而像沉雷滾滾林濤吼，馬嘶風嘯刀槍鳴，時而似林密穀深百鳥啼，馬蹄聲遠硝煙散；忽而像楚歌哀哀痛斷腸，時而似凱歌陣陣群情激……元侃聚精會神地聽著，愈聽情緒愈激越，愈聽胸懷愈壯烈，愈聽愈興奮得蕩氣回腸，熱血沸騰，難以自已……
“這首曲子太棒了。”劉娥還沒從樂曲的意境中邁出來，襄王就誇讚道，“從始到終，它將聽者的情緒鼓蕩得像一麵風帆，仿佛不搖櫓，自己亦得起航似的。”
“這是我國第一首正麵描寫戰爭的琵琶曲。曲名《楚漢》。《楚漢》曾更名《十裏埋伏》，唐初又恢複了原名。該曲以豪邁雄渾、悲壯慘烈的氣勢，利用琵琶的獨特技法，從正麵描寫了漢劉邦和楚項羽的垓下大戰，以及戰前的準備和勝利後的歡愉情狀。此曲較之屈原的《國觴》，其高明之處在於對戰爭的全麵正確理解。它把必要的正義的戰爭當作社會更替和推動社會前進的動力來描述，讓人聽得心潮澎湃，蕩氣回腸，激動不已，而不是淒淒慘慘，慘慘淒淒。”
“此言精當，確實如此。”襄王心悅誠服地邊點頭邊說，“叫人聽了之後，不但不厭惡戰爭，反而向往戰爭了。”
劉娥故作誇張地將環佩釵簪搖得叮咚響：“但據小妹所知，昌哥對於戰爭，對於領兵打仗，不是心馳神往，而是興味索然！”
襄王一怔，隨之訕訕笑道：“小妹的消息可真靈通——你指的是赴西川做監軍吧？那不是我不願意做，而是因為不會做。你不是常鼓勵我要以功勳業績作為競儲的基石麼？假若你昌哥稍諳軍事，豈肯放過這次機會？”
劉娥佯嗔道：“我看你是枉聽小妹的《楚漢》曲了。豈不知恰恰是學‘萬人敵’的項羽，敗給了隻當過亭長根本不諳兵事的漢高祖劉邦？司馬遷在《高祖本紀》裏不是這樣寫過麼？高祖問韓信：你能指揮多少軍隊？韓信說：多多益善。高祖又問：你看我能指揮多少兵馬？韓信回說：最多三千。高祖陡然變色道：我隻能指揮三千人馬，緣何還屢打勝仗？韓信回道：主公之所以打勝仗，在於會用人耳。……這個故事說明，不諳兵者隻要知人善任，會用知兵善兵者，就能贏得戰爭。昌哥您說是也不是？”
襄王嬉笑不語。劉娥正欲再往下說，聽得有腳步聲傳來，定睛一看，是紫嫣送鮮果來了。“你回去準備一點夜宵。”劉娥撿起一個鮮荔枝邊剝皮邊對紫嫣說，“等王爺回房後用。”
紫嫣應聲而去。劉娥將剝好的荔枝放進襄王口裏，又從果盤裏的果枝上掰下一個捏在手裏方道：“據小妹所知，襄王府乃藏龍臥虎之地，昌哥的那些幕僚們雖還都沒有將軍頭銜，卻不乏將軍胚子。楊崇勳、陳堯叟、張耆、王繼忠、夏守恩、夏守贇，他們不僅有一身武藝，還個頂個研讀過《孫子兵法》、《太公陰符》、《吳起論兵》等諸兵書，無一不想在實戰中立功建勳，為國效力，跟著昌哥您，闖蕩出一個光明前程。對他們來說，您赴西川，將是何等寶貴難得的機會呀！可您，卻硬是扯他們的後腿，不給他們這次實踐機會。再者說呢，已赴西川征戰的將領中，亦不乏智勇雙全的能征善戰者，譬如上官正、雷有終等，隻要昌哥善待他們，發揮他們的軍事才幹，何愁匪賊不滅？”
“你怎麼知道我就一定不去？”襄王被激急了，漲紅著臉膛道，“況且，去與不去，做不做監軍，亦由不得我本人說了算呐？候選名單中是三個人，加上主動請纓者，父皇究竟委誰前往，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們就都這樣攛掇我？”
劉娥“噗”地笑出了聲兒：“還不都是為昌哥好？他們個個忠心耿耿，都恨不能掏出心來讓您看。為了讓您獲得儲位，他們都急得什麼似的，好幾次他們亦都想悄悄兒地走歪門邪道，都給陳堯叟、楊崇勳止住了。時下，他們擰成一股繩，認定一個理，翊助王爺立功建勳，用智慧與業績獲得聖上的歡心、百官的擁戴。如今西川賊勢洶洶，王繼恩用兵不力，天怒人怨，朝野惶恐。此是國家用人之際，亦正是英雄輩出，俊傑麵世，爭相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麵對大好時機，昌哥不是積極爭取，而是聽其自然，甚至有畏戰退縮情緒，能怪屬下情急心切，多方攛掇麼？”
襄王的情緒，複又穩定下來。他定定地打望劉娥良久，肅然問道：“以你之見，時下當有何為？”
劉娥斷然回道：“以小妹愚見，送兄十六個字：積極爭取，主動請纓，多方運作，誌在必得。”
襄王避開劉娥的目光，仰視著掛在中天的一輪皓月，怔起神來。猝然間，他想起她方才講的那個傳說故事，便指著月亮回首問劉娥道：“我怎麼覺得，她就像你？”
劉娥驟然一驚，惶然作答：“不，不！小妹不敢妄僭。月亮是皇後的化身，即使昌哥真的正位東宮，即了皇位，小妹亦隻能是一顆小星星，堪做月亮的當是今日之襄王妃郭怡然。”
襄王哈哈一笑道：“哥強調的是在我身邊的作用。王妃可沒像鵝鵝這樣想得深遠。”邊說他邊伸手拉住劉娥的手兒，待兩人都站直身時，他又道：“打道回府，吃你備好的夜宵。”
劉娥信手拎起燒槽琵琶，笑望著他：“可昌哥您，還沒有品評鵝鵝的十六字呢？”
襄王急步下著台階，眼睛望著腳下，卻把嗓音送給了身後的劉娥：“用不著品評了，從明天起，它就是本王的十六字方針，或者叫作十六字策略。昌哥這樣做，你該滿意了吧？”
回應他的，是她的爽心愜意的一串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