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康熙大帝·驚風密雨 23(3 / 3)

“痛快!”皇甫保柱看到伍次友如此氣概,感到有點自慚形穢,起身為伍次友斟酒笑道,“先生雅量高致,某在平西王麾下十餘年,很少見到如此豁達之人!”孔令培在旁笑道:“保柱將軍到此已有三月,專等先生消息,不想先生登門拜訪。”方才伍次友說的“你祖宗”三個字,他聽了很不受用,便挖苦一句回報。

伍次友又吃一杯酒,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色,將杯在桌上平平一推,冷笑道:“那是伍某時運不濟,碰上了守株待兔之人!”

“怕不是的吧?”鄭春友嗬嗬笑著為伍次友斟酒,“天下哪有這樣的大樹——上葉幹青雲,下根通三泉,搖曳可以生風,呼吸可以致雨,麒麟赤豹居其下,鸞鳥鳳凰巢其上,孳生乎遍地,錯節而盤根……”

“這不過是鬼穀之樹,久必生變,成為木怪,以為伍某不識它?”伍次友一聽便知,這是套了“鬼穀子致蘇秦張儀書”裏的話大言欺人,順口應道,“倘若上帝一怒,風雲色變,電照長空、雷火下擊,風伯鼓翼奮威,祝融騰起烈焰,龍蛇之神效命,伏羲氏駕六龍天馬之車臨於五華山上,則此樹安存?”

鄭春友搖頭晃腦滔滔不絕地正說得得意,乍然被伍次友這幾句“衝天大火”的話堵了回去,倒一時做不出好文章翻案,幹笑一聲端起杯來飲了,笑道:“哪來那麼大的火氣,不過文章倒也做得可以能讀罷了。”旁邊保柱和孔令培見他二人一見麵就霹靂電閃地交鋒,不由心裏暗自佩服。

“有什麼話可以講了吧?”伍次友冷笑道,“方才算是不錯的一個開場白。”此時他拿住了勁氣,已完全不像一個久病初愈的人了。

“嗯——是這樣,”保柱從這兩次與伍次友的接觸中,不知怎的,對他有些折服,微微一笑說道,“其實先生已經知道,我們奉了王命,也是沒辦法的事,最好還是請先生親赴雲南,見一見王爺,許多事情是很好商量的。”

“雲南我是不去的。”伍次友斬釘截鐵地說道。他帶著不屑一顧的神氣徑自夾了一口菜嚼著,“那個地方到處是烏煙瘴氣,我不願去送死。要死,還是死在中原的好。”

鄭春友聽了奸笑一聲,將臉湊近了伍次友說道:“不去也可。聽說皇上讓先生草了一篇東西,何妨見教一下,管保先生依舊放浪江湖,誰也不會找您的麻煩。”

“若是我不肯見教呢?不要忘了,我伍某來投貴府,可是知者甚多!”伍次友笑眯眯地看著鄭春友,用手指輕輕地叩著酒杯問道,“此時我倒想起來了。唔,鄭春友,你到底是誰家的臣子?你穿的是朝廷的官服,卻暗中替吳三桂捉人,為鍾三郎香堂寫匾、舍藥,你到底有幾個主子?是三個、兩個,還是一個?”

伍次友當著皇甫保柱的麵,揭出了他和鍾三郎香堂的關係,鄭春友不覺微微心慌:與朱三太子虛與委蛇是經吳三桂侄兒同意了的,進一步的勾結卻是他自作的主張。鄭春友心裏恨得咬牙,冷笑一聲道:“你此刻還是多想想自己的事為好。你要知道,書生殺人,不同尋常。譬如方才進來為你投送名刺的書吏,你就很難猜出他現在何處,是死是活。”

“隨你的便。”伍次友無所謂地笑笑,立起身來問道,“是井裏,還是梁上?是用刀,還是用鴆?請指點。”

“我可舍不得殺你!”皇甫保柱一笑,“不過先生確也倨傲有些過分,這樣吧——先生大病初愈,先在這園中書房裏住下,我們的事不急,先生慢慢想開了,我們再上路。這裏有幾十位兄弟服侍著先生,要什麼隻管吩咐,隻是外頭時氣不好,就不必出門了吧。”說著起身將手一擺,早進來兩個彪形大漢立在當門。伍次友立起身來,袖子一拂,頭也不回地跟著去了。

這個強書生不肯就範,保柱三個人都犯了難。待伍次友出去,鄭春友詢問地看了一眼孔令培,問道:“你看呢?”

“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孔令培笑笑道,“我們何不仿效曹孟德,也來一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美女加玉帛將他養息著,便是鐵做的,也熔了他——隻可惜紫雲姑娘已去了北京。”保柱笑道:“此計可行。到底是聖人之後,想出的辦法都帶著‘韶樂’味兒。不過那不是三兩天的事兒。”

“還是盡快押他回雲南去!”鄭春友沉思了一會兒,終覺得將伍次友長期羈留在府中不是事兒。

保柱聽了不以為然,躊躇良久方說道:“雲南離此萬水千山,伍次友要是肯去,再沒說的了。他現在不肯去,朝廷又四處訪他,倘若走漏了一點風聲,我即或有天大的本事也回不了雲南!再說,王爺如今要的是伍次友這個人,一路上,他若不吃不喝,難道讓我拉個死屍去見王爺?”

孔令培搖了搖扇子,沉吟著說道:“這樣吧,伍次友已落入我們手裏,我看也未必一定要送雲南,在這裏將王爺要的東西弄到手,豈不省事?伍次友是死是活倒不相幹了。”保柱卻道:“最好還是活的,我猜王爺想弄他,也是要廣攬人才,而且可以用來作為拒絕撤藩的口實,死了就不值錢了。”

“這個酸儒軟硬不吃,你拿他有何辦法?”鄭春友平素極為自負,今日的文章做敗了筆,很覺懊喪,聽保柱話裏似乎有回護伍次友意味,便頂了一句。

“軟的未必不吃。”孔令培笑道,“隻管養起他來,好茶好飯供養。我們也可趁機與他套套交情,時間長了準能尋出縫兒來,——保柱不是很愛好下棋嗎,可以經常與他對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