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蓮窩子的老農楊智和賽麥堆是早晨到達的,為了搶時間水發幹馬鞭和幹阿魏菇,他們搭乘了夜班車,經過十幾個小時的夜行到客車站時,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然後他們再步行一個半小時到亂營街。
他們出現在十號院時我剛起床,最先看見他們的是正在掃雪的陳大娥,隨著陳大娥誇張的熱情歡呼,很快我就看見了兩對父子相見的動人場麵。
楊智和賽麥堆形容蒼老,頭發花白,腰彎背駝,看上去像有七十歲。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二十年前,在馬蓮窩子見過他們的樣子。在戴明理著的《絕域蒼茫》中,他們是逃亡的盲流部落的首領,既是隱忍哲學的倡導者,又是奮起反抗逆境、屈辱和死亡的流民英雄。但現在出現在我麵前的是兩個枯衰的老人,歲月風吹日曬著他們的艱難人生,曾經高大英武的血肉之軀被風幹成如此的風燭殘年。
同來的海樹和兆豐站在一旁,她們的臉黑裏透紅,皮膚粗糙但健康結實,和她們站在一起,陳大娥居然顯得很白淨。
在賽布和賽麥堆、媳婦海樹說話的時候,兆裏帶著楊智和兆豐走進他的飯館。
楊智裏裏外外參觀了一遍,又跑到街上,仰頭看飯館牌匾,進店的時候,扁著嘴,莊嚴著臉,使勁拍了拍兒子的肩,很多要說的話,好像都凝結在那隻拍兒子肩膀的粗筋老手上。
我發現兆裏好像飽受委屈的孩子一樣,眼裏噙滿了淚水,在父親和妹子參觀時,好幾次偷偷拭淚。這一對盲道父子的相見,沉默又意味深長。
樓上的蔡桂三、姬光等房客都跑下來見鄉下客,兆裏一一介紹,楊智一一感謝。正在道謝,忽然想起什麼,慌忙打開帶來的蛇皮袋子,抓起四根風幹的馬鞭說,“快,快,快拿家什來!趕緊泡上,要溫水!”
那個蛇皮袋子裏,除了四根風幹馬鞭,還有一大包真正的野生阿魏菇幹,還有幹豇豆、幹窩筍、幹薺菜。還有幾隻煙熏的野免。在他們忙著水發幹馬鞭和野生阿魏菇幹時,我溜回我的小耳房,給父親打電話,讓他和馬伯到十號院來,告訴他們,你們的馬蓮窩子農民朋友來了!
我正要放電話,聽見父親說,“你等等,我正要打電話告訴你呢,那個小袁,忽然到我辦公室來了,你沒有想到吧?她說她想見你,我告訴她你住的地方,她現在可能快到你那兒了!”
我腦子木了一下,影子一樣的袁明快怎麼又突然出現了?但很快又覺得用不著大驚小怪。無論她去了多麼遙遠的地方,她總得回來的,這兒畢竟是她的老家嗬!
但是,她還能想到要見見我,這就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聽到了敲門聲,我蹭地跑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陳大娥。
陳大娥象門板一樣堵在門口,笑著說,“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天南地北的人都來了?豹子你今天得請客,看我把誰給你帶來啦?”
袁明快縮在陳大娥身後,好像要跟我捉迷藏,陳大娥閃開身子,她還藏著,在陳大娥腋下朝我做鬼臉。
我和袁明快的重逢,就象捉迷藏,在差不多快要忘記的時候,突然又見麵了。
我的小耳房很熱,我住慣了,不想搬到樓上去,袁明快進屋後就使勁吸鼻子,說,“小耳房這股味兒我聞了五個月,現在多了股李豹公的味兒,咱倆不多不少好像總有那麼點緣份,連住房子都一前一後住同一間屋,你說是不是?”
我說,“要說緣份也是很淺的緣份,捕風捉影而已,認識你以來,你一直月朦朧,鳥朦朧,像雨像霧又像風!”
我說完,就趁她不注意,把書架上的小鏡框扣倒,我對她還沒有達到單相思的程度,但這個小鏡框卻有可能成為自作多情的物證。
我讓她坐下,如果嫌熱,可以把外套脫下來,一邊準備為她煮咖啡。她脫下了外套,身材還像妖精一樣迷人。
我說,“謝謝你來看我,我以為我再見不到你了,你不是和你的男朋友去南方了嗎?”